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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放》雜誌主編金鐘專訪楊建利博士

作者:金鐘  2007-10-09 00:43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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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建利博士在北京

專訪楊建利前言

金鐘按﹕本刊九○年在加州召開的六四座談會上,楊建利還是一個身影單薄的留學生,九月八日,在紐約法拉盛歡迎楊建利回到美國的大會上看到他時,已是一位閱歷豐富,具有魅力形象的中年人。座無虛席的會上,各界發言者都強調楊建利是中國民運難得的人才,年輕有朝氣,柏克萊、哈佛的雙博士,海外多年的奉獻。在大陸五年的鐵窗經歷,補足了作為一位反對運動領袖的條件。訪問著重他在中國的遭遇和所見所聞。以他這樣的背景來看中國,是特別值得留意的。

楊建利小檔案

1963 年出生,祖籍山東。1985年北京師範大學畢業。1986年留學美國,1991年加州柏克萊大學數學博士,2001年哈佛大學肯尼迪行政學院政治經濟學博士、研究員。曾任民聯陣副主席,1998年任21世紀中國基金會主席,創辦網站《議報》,長期探索中國民主憲政理論,著有《非暴力抗爭和憲政改革》。六四後被中共列入黑名單,2002年4月以他人護照進入中國,十天後在昆明被捕,判五年徒刑,2007年4月刑滿釋放,8月返回美國。

專訪二十一世紀基金會主席楊建利博士


入獄和出獄的體驗

二○○七年九月廿二日
紐約/波士頓 根據電話記錄整理

獄中經歷

問:香港傳媒一直關注您的消息和返美後的狀況。謝謝您抽時間接受本刊訪問。首先,請談談您被捕的情況。據說您是在昆明被捕的,為甚麼在此之前沒有被發現?

楊建利:我是二○○二年四月十八日乘飛機進入北京的,用他人護照,沒有被發現。十天內我去了東北三省,見了上百名失業工人,跟他們作調查筆錄,也在失業工人家住過。但是二十六日在昆明機場,準備去西雙版納,從泰國回美,被海關發現護照有問題。因為昆明機場經常查毒品販子,對證件的識別能力很強,他們訓練有素,工作比較專業。但是,他們不知道我是誰。經過對我的調查筆記作全面檢查分析,發現此人不一般。市公安局專調兩批人研究我的材料,終於查明瞭我的真實身份。

問:然後怎樣審訊您?都問些甚麼?

楊建利:從昆明到北京秦城監獄,國安部門審訊我一百二十多次。海外民運面上的一般情況,他們很瞭解。只問一些活躍人士情況,似乎在核對他們掌握的情況是否準確。他們很想知道我回國的策劃人是誰?回國後聯絡甚麼人?他們不知道我調查的人都是我不認識的。見了很多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姓名。我回國,很少人知道,哪有甚麼策劃人。

問:那麼,他們給您定甚麼罪,判五年?

楊建利:兩條:非法入境、間諜罪。前者我無話可說。間諜罪就很可笑,瞎說。我入哈佛大學政治學院,他們說是CIA、FBI送我進去的。我不得不向他們講解美國的教育系統,政府與學校的關係。私立大學拒絕政府的滲透,是基本準則。哈佛是私立的。我對他們說,哈佛不是北大。他們既無知又執著。但不敢公然指我是美國間諜,因中美有外交關係,亂指會引起外交風波。於是,就在臺灣方面作文章。指我和臺灣「三民主義大同盟」聯繫多。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事,後來臺灣不支持海外民運,完全沒有聯繫。我的律師也駁他們「取證不合法」。臺灣黨政早已分開,大同盟那些人是老國民黨,而且,不少後來已親共。間諜是政府行為,和我根本扯不上。但他們判案,一旦定了,就不可能推翻,便給我判了間諜罪的最輕刑期。

問:您的辯護律師是誰?

楊建利:莫昭平律師。其實,我們憲政民主運動秘密支持大陸民間組黨和工人運動,都沒有入罪。

問:現在中共的獄治情況如何?

楊建利:開始在昆明看守所待了十二天,對我還算客氣,沒甚麼。押送秦城後,就很苦了。密集的提審,心理壓力大。很不適應,想到身體能否堅持?很焦慮。每天四小時「坐板」上午兩小時,下午兩小時。要呆呆地坐著,不准動。不放風,不准見人,不給看書寫字。這是要馴服你,給你一個下馬威。長達八個月。因為不見太陽,我關節發炎,至今還有後遺症,怕冷,下樓、打球不行。後來關押北京國家安全局,表面上,這地方很「高級」,實際上很壞。毆打、剋扣我們的物品。我要律師轉告家人,在美國的姐姐著急,想不開,要自殺。我宣布絕食,逼著獄方答覆改善,三天後停止。二○○四年七月,我發現腦血栓,他們緊張了,不敢再折騰,放鬆購物限制。在我一再要求下,他們不得不取消「坐板」規定。

問:精神上的壓力如何承受?

楊建利:我在獄中很害怕腦力的衰退,人生質素的下降。我發現有些單詞記不住了,便自我訓練記憶力,訓練抗飢餓能力,試過五天每天只吃一個蘋果。用「寫詩」的方法增加大腦的活動量。不是一般的寫,是在腦中寫,記在腦中,默記。這樣寫了幾十首。後來起訴了,可以寫辯護材料,才將詩偷偷記下來。二○○四年冬季,又轉到「遣送處」,名叫「天堂河」。那裡最殘酷,有如人間地獄。隨時打罵,強迫勞動,你抬頭看警察一眼,都要挨打,只能低著頭,看警察的鞋。他們打人用高壓電棒,我看到有人被打到在地上滾。洗臉、上廁所都排成一圈,時間極短,就像和毛主席遺體告別一樣。他們對我好一點,是特別關押,可以讓我讀官方出版的書。

問:你們牢房,關幾個人?還是單人?

楊建利:不會單人,都是兩個、三五個人。可以互相監視,有利看管。我最後一個月關在北京第二監獄,和重刑犯、死緩、無期徒刑、政治犯關在一起,至到四月二十七日釋放。我每次關一個地方,他們都有派不同的人陪我,隨時匯報我的情況。但是,這些人有的成了我的朋友,還幫點小忙,為我受罰。有的開始對我很壞,後來變好了。我們互稱「服刑人員」互相不知道罪名。他們不少人叫我「老師」,互相尊重,我還給他們開過課,當過籃球教練。出獄後,我們設法互相聯繫,他們始終以師傅傳統禮貌待我……其中故事不少。

觀察中國

問:聽說你可以提前釋放,被你拒絕。是怎麼回事?

楊建利:我有過四次提前出獄的機會,包括保外就醫,但都要押送機場,遣送出國,我拒絕接受。我一定要去山東老家拜祭父親,為父親掃墓。我爭取的是自由的回國權,寧可坐牢坐完。所以出獄的第一天,我先在北京落戶,不讓落。就回山東落戶……當局不得不答應簽發中國護照。讓我在中國自由地旅行近四個月,見了各界許多朋友。我夢寐以求的就是要打破(流亡者)這個模式:回國就入監獄,出獄就要離開中國。我做到了。這意義很大。我們回國的路我走通了一半。

問:你在國內旅遊,有沒有被監視?

楊建利:我不知道,也看不到。但沒有人騷擾我。哥哥天天陪我。大陸的家人,為了我幾乎到崩潰的邊緣,都受不了那種折磨。他們為我祈禱。八月十八日,我登上飛機返美時,心裏十分難過。我用五年時間,換來回國的自由。很多人還沒有這種自由。

問:透過這五年監獄和四個月旅行,您可說是深入大陸作了考察,你看到中國的民主化,希望在哪裡?前途如何?

楊建利:我的觀感,好的方面是,我接觸到的朝野人士,體制內外,包括一些監獄幹部都認為中國非民主化不可,民主雖不一定能解決所有問題,但最後一定要實現。對此,大陸各地有相當強的共識。但是另一方面,問題確實很多。普遍覺得「中國民主太難了,有生之年看不到。」權貴階層阻力大,不容置疑。他們說,「民主好,我死了再搞吧!」也有一些黨內外幹部不是很牴觸的,但也害怕民主變成「洪水猛獸」,來了社會失控,對實現民主的中間過程沒有信心。他們有權,也不敢啟動。那些貪官就很壞,不管民主與否,影響我的利益,他就要打壓,要鎮壓。當然,也有一部分人,認為民主之路再艱難,也要開始走。每個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可以是貢獻。

問:您怎樣看中國的變化?

楊建利:八十年代以來,中國是有了不少的變化。老百姓有了更多的自由,如遷徙、財產權。主要在經濟權利方面。這是不爭的事實。也說明中國民間包括海外的幾十年抗爭是有功的,迫使他們廢了一些惡法。當年是反對派提倡,今天當局做了,我們在邏輯上要承認。但是,進步是有限的,個人自由尚未制度化,只是經濟發展帶來的空間。專制政府的任何法律都有隨意性,可以隨時或局部收回,因為不是真正的法治,還是人治。當局對政治權利的控制嚴厲,言論自由,選舉的遊戲規則比個人自由差距更大,就不用說了。我相信,個人自由將會擴大到政治層面,這是政府必將面臨的挑戰。現在,民間維權、自由知識份子、草根階層、記者……各方面,此起彼伏,給政府的壓力不可低估,是促進政治改革的動力。

展望未來

問:我們為您出版《非暴力抗爭與憲政改革》。五年後,大陸歸來,是否有新的思路?

楊建利:我在大陸考察的筆記,至今沒有退還給我。我在獄中不斷地思考過中國的民主之路。我想到「納稅人革命」五個字,應是憲政民主的開始。中國經濟發展到今天,每個人,應該更清楚自己作為納稅人的權利。納稅人的概念是提倡超越左派右派的中庸之道,這也是西方民主的本質所在。可以把我們的工作和老百姓每天的切身利益結合起來。我也思考海外民運的立足點要與國內的民運相結合,以國內為主導,納稅人的思路將更紮實。海外民運如何評估今日中國的歷史地位,是個重要課題。

問:您回來美國,很多人對您在海外民運中的角色抱有期待,您怎樣看待?

楊建利:我剛回來,對海外民運的狀況瞭解不多。知道處境相當困難,實質活動少。外國的主流活動進不去,中國又回不了,資源貧乏,癥結在哪裡?是我很關注的問題。我感覺到,在中共的巨大壓力下,大陸民運維持他們的組織,意義很大。但在海外,精力如果過於放在維持組織上,有沒有意義?我投身民運二十年,深知民運的問題,是中共長期專制統治這個背景上產生的。不怨任何人,我也不指責任何個人,他們很多都是我的前輩。民運有天生的弱點,只能部分的補足。我們二十一世紀基金會的工作應該適當擴大一點。我個人的職業,希望不要限制太多,以便我有更多一點空間從事民運方面的工作。

問:工作方面的可能性如何?

楊建利:首先,當然很想回到哈佛去。哈佛大學仍然是今天支持中國現代化的一個研究樞紐,思想資源豐富。民運方面,既已走上這條路,應該潛心致志,走向未來。必要時,可以放棄民運外的一切積累。

問:您的家庭,您太太這些年為你付出艱辛,孩子也大了,回來後是不是有點疏離感?

楊建利:是的。重新回到溫暖的家庭,我要花更多的時間,調整和孩子們的關係,消除陌生感。過去我在家嚴厲,孩子有點怕我。這也是一個挑戰:做一個好父親、好丈夫、好兒子。一個政治流亡者的家庭,要比別人更多壓力。傅湘很堅強,她理解我,支持我。她有固定收入,我們可以維持一個小康之家。我現在靠演講,也有一份收入。西方社會對演講很尊重,報酬不錯。

問:您的英語能力恢復得如何?

楊建利:剛回來有些彆扭,一個月下來已恢復得很快,給了我信心。我願藉此機會向開放出版社表示感謝。我那本書,印刷精美,反應很好。也向眾多的香港朋友表示衷心感謝,他們在我困難的時候,大力支持、聲援,我永不會忘記。我有護照可以去香港,希望有機會在香港當面向他們致謝。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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