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書的出版有多難

新年前後,由章詒和的《伶人往事》被查禁而引發的抗議浪潮,至今未平息,為章詒和女士奔走呼號,並且準備提起訴訟的浦志強律師,連自己的blog也被封了。有道是「出師未捷身先死」,而訴訟也不過是一場徒勞的抗爭。

《伶人往事》不過是重新翻出了戲劇界那些人物的舊事,而這些舊事之所以讓某些官員不舒服,從而下令查禁這本書,是因為章詒和女士在書中說到了當年反右的事情,揭了瘡疤。此前,章怡和在她的紅透半邊天的《往事並不如煙》一書中,就已經在揭瘡疤了,有關部門的不快從那個時候就已經形成,章怡和也因此被打上了意識形態的特殊烙印,而《伶人往事》的出版,無疑使某些官員更加憤怒。

新聞出版界工作多年,我們見慣了頭頂上那些寒光閃閃的屠刀,也見多了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記得在南方週末被接管後,一批老記者為了表示抗議而憤然離去。我由於生病,當時未能加入「起義」大軍,等我病休結束再回到報社時,英雄們已四散而去。

為了不能忘卻的紀念,我們決定出版一個系列作品集——張平、方三文、余劉文、孫保羅和我,一共五本書。我們原來以為不會太困難,唯一擔心的是作品集有沒有市場。但出乎意料,出版社很看好這五本書,一方面認為南方週末當年影響力巨大,五名記者都是那時候的主力,有很多「粉絲」,銷量不成問題。

沒有想到,這個系列作品集先後輾轉了多家出版社,都因為南方週末的政治敏感性而不敢出版。其間,世界知識出版社表現出非凡的勇氣,將五本書接了下來,分別簽了合同,直到三校大樣出來,我們最後看過、訂正,心裏的石頭總算落地了,萬事具備,只待印刷。

偏偏在這個時候,黨的16大召開(2002年11月),出版社的責任編輯告訴我,上面有通知,在16大期間,不得出版有負面內容的作品,這幾本書只能等到16大結束後才能出版。不過是等一小段時間,我們也沒有太在意。

16大結束前三天,我到北京採訪,順便打電話給編輯,問她是否開印。如果這時候開印,我離開北京時,還可以帶點書回去。編輯告訴我,正準備給我打電話,她看16大快結束了,就去早找總編輯簽字開印。問題在這個時候出現了——總編輯是剛換的,原是駐外大使(世界知識出版社是外交部辦的),說要看書稿。編輯說這已經是三校的大樣,言外之意,不需要看了,原來的總編輯都已經簽過字了。可這位總編輯堅持要看書稿。編輯無奈,只好拿書稿給他看。這五本書,100多萬字,不是短時間能夠看得完的,他就先看目錄。而排在第一的就是我的那本《鐵證如山》,這位新任總編輯只是看了一遍我的書的目錄,便上綱上線地說:這些內容哪一個與「三個代表」的精神相府?

責任編輯傻眼了。她為此付出了大半年的努力,眼看就要泡湯了,幾番據理力爭,並且告訴他,這五本書都簽了合同,如果不出版就構成了違約。這位政治警惕性、黨性超一流的總編輯說:「我們寧可承擔經濟損失,不承擔政治風險!」一切無可挽回,最後,責任編輯通知我去「收屍」——取回了已經編排整齊的大樣,出版社分別向每個作者賠償經濟損失4000多元。

我們後來又找了幾家出版社,都是談「虎」色變,這五本書至今也沒有出版。直到現在為止,我仍然不知道這五本書的「政治風險」在哪裡,這只是作品集,都是南方週末已經公開出版的。到底當時的南方週末是洪水猛獸,還是我們這幾個記者是政治異類?我們依照憲法應當享有的出版自由的權利,就這樣輕易被剝奪了!

去年我又寫了一本書,是法律方面的,有個好朋友是一家出版社的負責人,我想在他那裡出版。但這哥們一聽到是我的書,趕快推托:「我們膽小,你的書我們哪裡敢出。」

雖然沒有哪個部門的禁令,但我明白,這就是長期新聞審查、出版審查、言論審查的結果,使得出版界噤若寒蟬,人人自危。

唉!言論自由,我們的憲法性權利何時能成為真正的權利?

(作者:郭國松,職業記者,曾任《南方週末》高級記者,現任《21世紀經濟報導高級記者》,原則:只賣文,不賣身)

原文:http://blog.sina.com.cn/u/466819d0010009x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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