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機油

在我的工作單位附近,新開了一家摩托車維修店,主人是一對年逾六十的夫婦。丈夫姓王,雖然性格內向,沉默寡言,但幹起活兒來卻有板有眼,且從不漫天要價,公道實在;妻子十分健談,而且十分熱情,見有人來修車,總是笑容可掬地又是遞煙,又是讓座。不難想像,在他們的經營下,維修店自是門庭若市,生意紅火。  

我的摩托車是「雙缸」款的,每次換的機油都是王師傅店裡的美孚牌,但一壺嫌少,兩壺嫌多,一壺半剛好。按慣例,我都是一次性付清兩壺的錢,多餘的半壺則標上自己的名字,留作下次再用。但今年四月份,我去換機油時,卻發現上次存在那兒的半壺機油不翼而飛,老王夫婦找遍了店裡的旮旮旯旯也一無所獲。我這人記性本來就差勁,前面做的事,隔個幾個小時能忘得干乾淨淨,有時自己都不能相信自己,再看到老王夫婦一臉的坦誠,想起他們平時的為人,事情遂被我一笑置之。  

下次存放半壺機油時,我存了個心眼,特地將換機油的日期記在了辦公室的臺曆上。可是,到了換機油的時間,那半壺機油卻又難覓蹤跡,老王不住地拍打自己的後腦杓:「瞧我這記性!」老王的妻子也是滿臉的歉意,不住地說著年齡大了,夜裡常失眠,記憶力嚴重衰退了之類的話。最後,夫婦倆說,大兄弟,你別著急,我們再想想看,如果實在找不到的話,我們給你補上。對此,我仍是笑笑,但笑容裡明顯多了份內容。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沒去老王的維修店,而且,每當想起這件事,我都有種被愚弄的憤怒和被欺罔的悲傷,覺得自己看人的眼光顯得太過單純和天真。  

那天傍晚,妻拎著一網袋水果,一走進家門就咋咋唬唬嚷起來。原來,她剛買的水果在鄰居家重新過秤時,發現足足少了五兩。妻的情緒很激動,她說,那位賣水果的安徽人平時裝得多麼老實,可她暗暗留心了幾次,每次都短斤少兩。看著憤憤難平的妻,我忍不住地將深藏在心裏的那件事說了出來,末了,還意味深長地來了一句:難怪都說畫皮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對於老王夫婦,妻也是熟識的,因為她所任教的那所學校也離他們的維修店不遠,她也會將自己的摩托車送去保養。看著妻在一旁聽得瞪大了眼睛,我以為她覺得不可思議,誰料,她卻一拍大腿:「嗨,你那兩次的半壺機油,都給我的車加上了,我還以為他們都告訴你了,所以也沒跟你說。」我一下子愣住了,半晌無語。  

好幾次,我鼓足勇氣,想跟老王夫婦說明情況,順便道個歉,但他們的維修店每次都是鐵將軍把門,始終沒有開門的跡象。大約一個多月前,單位門衛給我送來了一壺機油,說是一位六十多歲的老年婦女送過來的。門衛還告訴我,那位老人說,她的老頭子中風了,雖然脫離了生命危險,但別說開摩托車維修店,估計站起來的希望都沒有了,可欠人家的東西一定要還,否則他們的良心會不安的。  

接過機油,我感覺到手中沉甸甸的,眼裡不知何時已蒙上了一層水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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