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我勇氣離開你

曾經以為，離開，是一件愜意輕鬆的事，忘記，也一樣輕而易舉。因為，感情的開始只是一個計畫，延續下來的生活也只是一種需要。到了既定的時間地點，曲終人散，難道不是最合理的結局。然而，到了那時，離開的人卻不能神情自若，被離開的，亦無法瀟灑放手。究竟誰離開了誰，誰更加需要勇氣？

人物：Mary，女，29歲，來加拿大近兩年。

在大大的落地窗前走來走去，茶几上的煙灰缸裡已經塞滿了長長短短的菸蒂。我，卻還沒有做下決定。把十指深深地插進頭髮裡，我絞盡腦汁拚命地想，我難道真的愛上他了嗎？我真的會愛上他？我會愛上這樣的人嗎？

「我還是第一次見姐夫呢！大姨總是神神秘秘地還不給我看照片，哼，我可要見到真人了呢！」來加拿大留學的表妹一下飛機直衝到前來接機的我面前，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見到他，你會失望的……」話說到一半，我頓然覺得有些失言。「哦。」表妹只顧看著車窗外的夜景，似乎沒有聽得真切。「他只是，沒有你想像的好。」這句低語低的只有我自己的心可以聽見，低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實。

「Mary，知不知道，小王出國了！」小消息最快的紅打來電話，「真沒想到這小子也能出國。加上他咱們班上出國的有一大半了吧。你怎麼不見動靜，當時你可是最有心也最有希望出國的啊。」她叨叨地說著，我卻開始心煩意亂。出國，當真成了我的一塊心病。大學畢業之後，我順利找到一份好工作，沒有兩年就晉升到中層。年輕美貌，手裡攥著幾個青年才俊。生活不是很美好嗎？可是，我偏偏和出國較上了勁。下班之後我上英文班補習英文，參加託福考試的輔導，好能夠到國外留學。

本來好好鋪墊的道路，卻讓他改變了方向。他是我的追求者之一，卻從未進入我的視線。

「Mary，今天有沒有時間……」「你不要再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了。我真的對你沒有感覺。」「不，我這次沒有別的意思。我移民了。很快就要出國，可能很久都回不來。想再見你一面。」「你，移民了？」「是，也拖拖拉拉地辦了兩年了。你有時間嗎？」「我……有時間。」我想是他那簡短話語中的兩個字打動了我──出國。彷彿和這兩個字有關的人與事都吸引我控制我。

26歲，那不是一個很遙遠很青春的年紀嗎？我還不很喜歡化妝，也喜歡穿白襯衣牛仔褲，淡泊名利崇尚理想。只有，出國，是我心底蠢蠢欲動的虛榮。

「你想出國嗎？」在街燈昏黃的路邊，他突然這樣的問我。「沒有仔細想過。」我的心咯噔一下，他想說什麼想問什麼？他想用出國作為條件讓我和他交往嗎？他知道我正在為出國留學作準備？他知道我心底蠢蠢欲動的虛榮？

「不管怎麼說，出國都是一件辛苦的事，無論是留學還是移民，倒是嫁個老外不錯，呵呵，有現成的汽車洋房，不過我是沒有這樣的機會了。說笑話了。」他憨憨地撓撓腦袋，這個我一直最不喜歡的動作，而卻是他的習慣。我心底暗自想，我們是不可能的。

「祝你一路平安。」「我的電子郵箱沒變，有時間發郵件，給我。」我笑笑，心想，我有什麼話要和他說呢。在車站分手，我們朝兩個方向走去。我想他一定凝望了我的背影，但我連心卻都是沒有回頭的。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開始急功近利開始急於求成。是紅在電話裡那些譏誚暗示的話語，還是周圍同事朋友紛紛出國的衝擊，我開始耐不下心去看書，考試的成績雖然差強人意，學校卻申請的並不順利。

「這幫外國佬就是帶變色眼鏡看人，都是中國人，就是身份換一下，申請就容易的多。好像到了國外的中國人就是比在中國的中國人好似的。」一起在託福強化班的同學發牢騷，她的申請和我一樣不順利，「我一個移民的朋友，託福成績還比我差幾分呢！在加拿大申請就是比在中國申請好使。早知道，我也先移民了，還費這個功夫。學費也少很多呢！」

移民？他不就是移民嗎？移民，真的是我留學出國的大道？我怎麼就沒有想到？第一次在郵箱的通訊簿裡找到那個差點刪除的郵箱地址，發封郵件給他？向他諮詢一些移民的事情？他說他的移民辦理了兩年多，這個時間是不是太久？在網上搜索一些移民的信息，夫妻團聚是最快的最優先的。夫妻？我和他？我從來沒有想過？可是，為什麼就不能想想呢？

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我是這樣的工於心計。一封不濃不淡的郵件發到了他的郵箱。沒有突然的不合理的感情表白，只有淡淡的問候關心。他的郵件很快就發來了，他很開心，他說他每天都在看郵箱裡有沒有我發來的郵件，他說他很想念我。他，還是這樣的沒有矜持，讓我覺得他毫無神秘亦不寶貴。

「工作壓力很大，真的好想透透氣。人際關係越來越複雜，找不到信任的人，我真的感到很累，和你在網上聊聊，總是很開心。」固定的時間，我們在網上見面聊天。有意無意，我向他訴苦，「人心怎麼都不真誠？不知道還能相信誰？」「你可以相信我，我永遠都是你的朋友，如果你需要的話。」「可是你離我那麼遠，不能總陪我聊天。」「Mary，如果你願意，我可以陪在你的身邊。Mary，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讓我們試著開始。」他說出了我想他說的話，不知道是我真情所致，還是他善解人意。我們開始了戀愛。

和這樣的，遠在異國的他戀愛，其實，並不是一件難為的事。他的郵件頗有幾分文采，他的話語更有溫暖柔情，甚至電話裡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越洋電話的緣故，遠遠傳來的嗓音渾厚而富有魅力。只是，我一直以各種理由拒絕視頻見面。或許，我怕面對他真誠的眼神，或許，我需要給自己的虛情假意找到理由。

他，真的回國來，來和我結婚。「穿上婚紗，真漂亮。」他情不自禁地親了我的臉頰。而我卻渾身戰慄，一種不舒服的戰慄，我開始有些怕，怕見面怕相處。「可能要委屈你了，我沒有太長時間的假期，我們很快就要回加拿大。可能沒有時間見你的朋友們了。」哦，我就要出國了。

「你不要總是打電動了！也不好好在工作上多學些東西，往上走走！」「Mary，來了加拿大就要enjoy這裡的生活，我們這樣的日子不是很好，我有你，整天開心都來不及呢！錢嘛，夠用就好了。賺的太多了還要交那麼多稅，不是更心疼？是不是？」他又撓撓頭，我憤憤地別過頭去。來到多倫多的一年半之後，我幾經周折終於找到一份還算滿意的工作，雖然薪水微薄但也算穩定的工作，不僅如此，在考到相應的證書之後，也有上升的空間。按照我最初的打算，在我站穩腳跟的時候，就向他攤牌。

「Mary，你在想什麼呢？最近總是神遊在外啊，我說話你總是聽不見。有什麼心事嗎？告訴我。就像我們戀愛的時候那樣，我是你最可以相信的人。」他眨眨眼睛，滿眼笑意地看著我。我們離婚吧，我根本沒有愛過你。這些話似乎已經到了嘴邊。「再過兩天，就是我們結婚兩週年的日子了。剛好是週末，我們可以好好慶祝一下。第一次週年我上班太忙碌了，只買了一件禮物。這次我決定好好慶祝，有驚喜給你！」「我們……」「你先別說，什麼也別說，等我安排啊。」夜裡，我輾轉反側，幾次想叫醒熟睡的他，告訴他，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我根本不愛他，還顧及他傷心與否？可是，我竟然下不了決心，下不了決心傷害他。等等吧，等過了兩週年這個特殊的日子，到那些平淡的日子裡再說。

「老婆，這些是給你的禮物。總是怕被你發現，自己半夜爬起來偷偷的弄，弄了好久才完成。」我接過他手中厚厚的一本。原來是我們身處兩國時候的郵件和聊天記錄。他按著日期排下來，列印出來。配上了圖案和顏色。我竟然也不知道，我們寫了那麼多郵件，聊了那麼多。那些瑣碎的字句，他全一句一句列印出來保存下來。「我現在看起來都好感動。你愛我，真好。有這兩年，足夠了。」他喃喃地說，好像回到了回憶裡。

我愛他？早起給他準備好豐盛早餐，自己卻潦草對付幾口就衝出門去；放熱水給他洗澡，準備好乾淨的換洗衣褲；他出門前叮囑他注意安全，下班回家擁抱迎接；一起在後院種菜堆雪人，一起在屋前打掃種花……他吃藥我端水，他炒菜我洗碗，他親吻我親吻……

「我不相信，這一切都是假的。」他的眼中突然間全是淚水。假的！難道不是假的嗎？我轟然在記憶裡倒在地上，我想告訴他，全是假的。與其說我愛他，不如說我愛我自己，我用那些溫暖的細節弱化我和他在一起的現實。那些感動的瞬間，並不是因為我愛他啊。我只是抓住他感情的籐條，優美的悠蕩到彼岸，我所嚮往的彼岸。

「是不是離開的時候到了？你的工作也越來越穩定了，工資也能自己負擔租住一間公寓，我粗略地算，你可以自己獨立生活。你不需要再依賴我，事實上，我也不能夠提供給你更富裕的生活。你，不需要再委屈自己了。」他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背對著我。他看不見我錯愕悲慟的面容，卻看得見我蠢蠢欲動的內心。

「我……」我怎麼什麼也說不出來，我不是要決絕離開的嗎？「不要你當好人！」

他突然轉過身來，淚流滿面，他大聲地吼叫著：「我不是好人，我不要做好人，如果我做壞人，你可以不走，我寧願是壞人！」他蹲在地上嗚嗚地哭起來，良久他說，「我知道你並不愛我，可是我還是讓自己陷了進去，你雖然是我手裡的珍珠，但離開我你更快樂，我鬆手……決定了，告訴我。」

我本可以恣意遠走，如今卻等待答案。一起生活了兩年的時間，我一直被他愛著。原本棄如敝帚的生活，如今竟還有絲絲的留戀。他漸漸走進了我的視線，當我俏皮地拍拍他的肩膀，擰擰他的鼻子，親親他的臉龐。我知道這些並不是出於心機而是源於自然。

「表姐表姐！我戀愛了！」表妹的電話將我煩亂的思緒打斷。「你又抽什麼瘋！我正煩著呢！」「真的真的，這次是真的。表姐，你愛過，你知道的！」我知道嗎？她提醒了我，我開始認真地想。我想到了，我的確有愛他的，雖然這愛還不夠濃不夠深，雖然我還需要一些勇氣，但我想為這些愛留下來。

他打電話來了，我要告訴他！

「Mary，讓我先說，我，決定，離開你。雖然這對我很是需要時間和勇氣，但我不想你為難，我會習慣的。」他匆匆挂了電話，我對著空茫的聽筒，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