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河記(五)
發達國家的期貨交易有一系列的交易規則以及嚴格按照規則的管理。而中國的期貨市場,卻是一個全國性的賭博場。(Getty Images)
第一章 第四節 瘋狂的國債期貨(一)
在國際金融市場上,國債期貨是交易量最大,最穩健、成熟的期貨品種。1992年年底,上海交易所在國內率先開啟了國債期貨的交易,之後其他交易所也先後跟上來,最後有14家交易所進行國債期貨的交易。這個東西在中國的表現如何呢?
1995年,當我下海後創辦的公司有了資金實力以後,經朋友牽線收購了一家省級證券公司(以下簡稱省證)的控股權。當時基本上每個省、每個主要城市都各有一家證券公司。不時有一些大有來頭的人能夠以某個政府部門或某個國營集團的名義獲得批准成立新的證券公司。但是像我這樣的私營企業,想要經營證券公司,就只有收購這一條路了。而且按照規定,私營企業不能參股金融機構,所以我得找幾家看起來不是私營企業的公司來代表我收購。
整個制度是為國營企業服務的。私營企業只是補充,是為國營企業的需要而存在的(有分析人士撰文證明,共產黨允許私營企業存在是為了讓國營系統從中汲取財富以補充營養。)。所以私營企業要想經營證券這種壟斷性行業,除了必須繞彎用其它企業代表自己出名義收購以外,還得拿出相當大的代價來,僅只這塊牌照就值很多錢。
當時的省證只有一千萬元人民幣的資本金。號稱一個億的資產,但是收入不高,虧損。這些都不是問題。當時我認為,虧損的原因是因為省證原有的人員不懂經營,又沒有人脈。我一旦有了專營證券的執照,更多的都掙的回來。但是沒想到有更大的漏洞。
時值1995年1 月。那時全國都在瘋狂的炒作國債期貨。省證的上海證券部的一個職員,在此之前擅自開了6000口的319國債期貨空倉,也就是說,這個人認為國債利率將會下降,所以他通過賣出現在利率較高的國債,等到利率一旦下降,他就賺了。此後,319期貨卻一路走高,至今已經虧了近2000萬。也許他想自己偷偷賺錢,沒想到賠掉的錢大到自己完全無法承擔,只好跟總經理坦白。這一坦白就等於把擔子交到總經理肩上了。總經理原是中央銀行省分行的政治工作幹部,不太懂業務,很怕出問題。偏偏就出了這個問題。自從她知道這個空倉以後,吃不好,睡不好。守著不好受----虧損不斷的成百萬增加;斬倉更不好受----一旦把空倉平掉了,不就把賬面上的虧損落實了嗎?不就跌價也扳不回來了嗎?證券公司炒作期貨是違規的,造成這麼大的損失,如何交待?沒有後臺,還得罪不少人,不得挨整嗎?難道說自己跟共產黨幹了一輩子,到頭來要在監獄裡度過晚年嗎?兩個月的時間,她的頭髮白了。
國債期貨的交易,當時在中國已經成了一個全國性的賭博場。但是實際上,國債期貨在歷史上出現,是為瞭解決利率風險問題。人們往往需要把利率控制在一個可以計算的水平上。如果一筆生意現在需要作計畫和準備資金,但在9個月以後才需要使用資金,這就有一個利率風險。9個月以後利率下降當然好,降低了成本。但是如果利率上升,成本就跟著上升,計畫的資金就會出現不足。為了避免這個風險,人們可以買入9個月以後的與所需貸款同樣金額的國債—這就是期貨,如果9個月以後利率上升,貸款利率上升會帶來一筆損失;但是國債期貨卻因為利率上升帶來盈利,損失與盈利相抵,就避免了風險。相反,如果利率下降,國債期貨虧損了,但是貸款本身的成本下降,也同樣沒有風險。
國際金融市場上的資金交易金額巨大,利率的細微變化都可能涉及大筆的金錢出入。所以,國債期貨起到了幫助人們鎖定資金成本的作用。對資金收益的作用也是一樣的。這裡只是以需要貸款的情況為例子來說明國債期貨的作用。
之所以選擇國債來承擔這一功能,是因為西方國家的財政政策導致產生大量國債,其總量足以為金融市場所用;同時也因為國債的公信力最強,因而穩定性能好。當然,期貨交易並不都是與實際經濟活動相關的,總是存在大量的以牟利為出發點的純粹期貨交易。正是這些各色的、大量的交易活動的存在,使得期貨交易市場具備必要的流動性----任何人想要買賣的時候,都能實現其想法。如果沒有那麼多人在這個市場上活動,想買想賣的人,卻買不到賣不出,市場就不成其為市場了。
發達國家的期貨交易得以長期發展,與一系列的交易規則以及嚴格按照規則管理分不開的。它必須得是一個有規則的市場。中國的市場,截然相反。下面還是從我的親身經歷出發來說明這個情況。
說回到省證。我決定投資進入省證以後,一簽協議,總經理就和盤托出,希望我看在她的面子上接受這件事,並且為企業保密,一旦派她到省證工作的央行知道了這件事情,她感到其後果不堪設想。而且還要趕緊作出一個決策,到底是繼續持倉還是平倉。望著快退休的總經理髮愁的面孔,我沒有什麼其他選擇:不能見死不救。後來我一度認為,儘管這筆損失抬高了成本,這塊專營牌照還是值得這個大價錢。
我聘請的分析員建議我盡快平倉。於是剛進入省證幾天的我,在一群新同事的目光注視下,盯著電腦屏幕,心裏怦怦跳——怕的是萬一價格走向反面呢?我不就大錯特錯了嗎?不就失去了本該挽回損失的機會了嗎?在這個新的集體面前,我可不就一來就丟分了嗎?可是如果價格繼續走高,不久更慘嗎?——我其實想不了那麼多,屏幕上的交易異常激烈,無論有什麼後果,我都得認下。我下了平倉的指令。此時虧損已經增加到2400萬元。這一行動實際是對的,到5月份宣布停止國債期貨交易時,這一筆空倉的賬面虧損達到接近5000萬元。
省證捲入的這場319國債風波,只是國債期貨的餘波。到5月,國債期貨市場就不得不宣布關閉,至今沒有重啟。在我和總經理洽談進入省證之際,一場期貨史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鬧劇,正在上演。這場鬧劇,我們不可不提及,因為它所具備的典型特徵,是中國經濟政治背景的聚焦性反映,這就是327國債案。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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