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被拐女孩從鄉村女教師到「感動河北」候選人
前日,在外開車,隨意打開車載收音機。電臺裡,女節目主持人正飽滿深情地講述著一個叫郜艷敏的女孩從被拐賣到後來成為鄉村女教師的故事。節目主持人最後說:拐賣,徹底改變了郜艷敏一生,從此她失去歡樂、沉默寡言。後來,當她當上鄉村女教師,心情才好受一些。自從她帶著十幾個學生從天安門旅遊回來時,就像換了一個人似地。特別是村裡一位老黨員介紹她入黨,讓她終於看到了人生轉折的希望所在。
讓我先回放一下整個事件過程再作一番評論:
1994年農曆五月初,那天,在河北蠡縣一家毛線廠打工的郜艷敏打算回河南看望父母,並幫助他們收麥子。在石家莊火車站買票時,她被兩個女人販子盯上了,她們說正準備回鄉招工,要郜艷敏到她們廠子裡去試做。年僅18歲的郜艷敏輕信了,同意前往。當感覺受騙上當時已晚,她被轉手給了三個男性人販子,其中一人當夜將她強暴。人販子以2700元的價格將她賣給了河北省曲陽縣靈山鎮下岸村一個比她大6歲的羊倌。由於下岸村位於曲陽縣最北部的大山深處,通向外界僅有一條羊腸小道。無法逃脫的郜艷敏為擺脫恥辱和痛苦,曾三次自殺,但都失敗。而老家,母親因失去女兒消息急瞎了眼,40多歲的父親在一年裡頭髮全部變白。一年之後,當她回河南老家探親時,表明自己不想走了,希望家裡人拿錢出來還給對方。但此時父母親卻抱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聽天由命態度,讓她跟著「丈夫」回去過日子。再後來,她生了一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傷痛感在心頭才漸漸淡漠。
然而,下岸村閉塞又貧困,家家戶戶一貧如洗。從郜艷敏到來時,一直不曾改變過,讓人看不到新生活的希望。一位校長主動找上門來,讓初中畢業的她出來做小學臨時老師,因為村裡實在是找不到比她更高學歷的人了。郜艷敏同意了,一做就是七年。這七年裡,每月工資200元,先是一月一發,後是一年一發,再後來是隔年發放。與郜艷敏被拖欠工資之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3年前,曲陽縣教育局局長郝成學因貪污受賄而成為在全國名噪一時的「百萬巨貪」。郝成學上任教育局長一年多,家中存款增加了100多萬元。2003年6月,郝成學東窗事發,檢察人員從郝家搜出1000多瓶酒,包括五糧液、茅台及各類洋酒;又搜出61張存摺共計206萬元的存款以及11萬元現金;他家地下室裡堆滿了大米、食用油等。許多早已過期變質,足足可以裝滿兩卡車……
郜艷敏的事傳至外界純是偶然。曲陽縣一位農民攝影家來深山拍片時,得知此事後告訴外界媒體。於是,先後有20多家媒體記者直接或電話採訪了郜艷敏。每次採訪都遇到不同的阻力,連中央電視臺《半邊天》節目、鳳凰衛視《冷暖人生》節目攝製組前來採訪也被阻擋在外。《半邊天》攝製組甚至想把郜艷敏帶到北京做節目,但鎮領導對下岸村支書下了死命令:「如果《半邊天》帶走了郜艷敏,就撤你的職,開除你的黨籍!」
還在媒體未作深層報導之前,2005年「6。1」兒童節,在那個農民攝影家幫助下,郜艷敏和下岸村小學的孩子們來到北京,從北京回家後,她就給老家的父親打電話,說到過北京看到天安門了,現在就是死了也心甘情願。
在這之前,村裡的一位老黨員對郜艷敏說:「如果我們村的人都像你一樣,村裡就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了!」所以,他一定要介紹郜艷敏入黨。2005年,郜艷敏寫了入黨申請書,現在已經是中共預備黨員了。「但是,現在發生了這麼多事情,不知道今年能不能批准我正式入黨?」郜艷敏對採訪她的記者這樣說道,同時又一臉無奈地說:「我只想跟孩子們在一起,只要不開除我就好。如果等個一年半載,等媒體不太關注了,再開除我,我就只好離開我心愛的講臺……」
郜艷敏很善良,她說:「我不屬於公辦老師,也不屬於民辦老師,連代課老師都不屬於,我只是臨時的。」她覺得為村裡做事應該的,一年工作下來,拿不到工資可以理解,相信鎮政府確實是沒有錢支付給她。還在2005年秋天,郜艷敏的母親患胰腺癌住院,她向學校提出把欠的工資開出來,催了幾次都沒成,只好借錢回去。等到母親病逝,她從老家回來後一個月,工資才發下來。2006年9月,新學期開學,上一年的工資應該發了,但她至今未能拿到。
郜艷敏用自己苦難人生譜寫了這樣一首悲愴的園丁交響曲。這事跡感動很多人,全國各地捐款紛至沓來,但她能拿到的錢很少,不少錢被鎮政府以建立慈善基金會之名扣留了。鄉政府想從中拿點錢出來造一條村裡通往外界的馬路,但鎮政府以各種理由拒絕動用這筆捐款。郜艷敏的事跡廣為流傳,她被河北媒體推選為「感動河北」的最佳候選人。
一個被拐買來的媳婦,現在卻成了能給那個村子帶來希望的好老師。這不啻既是一種不可理喻的諷刺;又是一種不可避免的社會悲劇。確實,當郜艷敏的人格、尊嚴被殘酷的現實無情碾碎時,她所感受到的痛苦如泰山壓頂。一個農村女孩,從打工妹到被拐女人,再到現在的鄉村教師,郜艷敏覺得自己在拯救他人靈魂的過程中,逐步完成了自我救贖,在苦海中得到一種永生、一種涅槃。
郜艷敏應該成為「感動河北」的最佳候選人,但是,我又想,這也許又是她人生新一輪悲劇的開始。「感動河北」可以理解為一場秀,一種炒作,其實質就是對當地政府領導政績的歌功頌德。領導需要的是陽光面,越是陽光越是能說明自己領導有方。明白了這點也就明白當地政府為何千方百計地不讓外界採訪郜艷敏。因為他們擔心郜艷敏會連帶出一個社會陰暗面來。為阻止郜艷敏接受記者採訪,鎮領導曾受命將小學關閉,讓學生們翻山越嶺,走十幾里路到其它鄉去讀書;也讓郜艷敏自動回家。由於媒體再次揭示,鎮領導才收回此命。不過,加派了一位所謂的女教師過來,專門負責監視郜艷敏的一舉一動。為募集更多的錢,鎮領導特地向社會媒體公開一個專門用於捐助的銀行帳號。鎮領導這是拿郜艷敏作搖錢樹呵!既然鎮領導可以這樣做,那麼縣領導,省領導又何嘗不願一為呢?
一位詩人說:人以羞恥為生,不因恥辱而死。郜艷敏憎恨那兩名女人販子,然而,她萬萬沒想到給她帶來深重災難的正是這個社會。由於政府部門「打拐」無力,販賣人口的事在全國各地層出不窮,從來就沒在這個社會消失過,只是比以前更隱蔽和狡詐化。政府對農村居民宣傳防範教育只是治表不治本。這個社會只要一天不縮小城市與農村財富收入的天壤之別,那麼,在全國任何一個城市都會出現盲流隊伍。有盲流就會有「人拐」出現的可能。政府對「打拐」的力不從心,又加劇「人拐」現象迅猛氾濫。可以這樣說,鎮領導「打拐」不力,那只能說明縣領導在治安方面表現出來的無奈;而縣領導的無奈又反映出市領導的不力;市領導的不力又說明省領導的無奈;而省領導的無奈則直接意味著國家在此方面表現出來的無奈。在我眼裡,「無奈」與「無能」表現出來的是一個意思。真所謂:有什麼樣的政府,就會有什麼的犯罪現象滋生。
痛心疾首。在郜艷敏身上,我看到了一個國人被傳統教育毒化的愚忠。郜艷敏說她在北京天安門前佇立,看國旗升旗儀式,精神面貌立刻大變樣。回來之後,就像換了一個人似地,對遠在老家的父親說,現在就是死了也心甘情願了。這是笑話!天安門不是通靈神殿,她也不是什麼信徙。如果說天安門能治好一個人久積的憂鬱,那我們還要什麼心理醫師與精神醫師幹什麼? 如果說這是無法抗拒的謊言,誇大其詞旨在美化天安門和國旗,那說明我們某些編輯根據政治形勢的發展需要,利用報刊和電(視)臺在全國平民百姓面前不負責任地說假話。這種推波助瀾的誤導將會毒化更多的人表現愚忠。如果不是,那只能說是郜艷敏在說無奈的謊言。
悲天憫人。郜艷敏的可笑還表現在另一個方面:她積極申請入黨,以為入了黨,就是與政府、與領導是一條船上的人了,她將會得到黨的保護,從此會過上好日子。錯了!大錯特錯。或許郜艷敏根本沒想過,給她帶來無盡煩惱,不讓她接受外界採訪的那些領導人也是黨員。那些黨員為了保住黨的「純潔性」;維護黨的「紀律性」,就是要封住郜艷敏之口。那些領導代表著政府,但個個就像土皇帝,高興什麼時候發工資就什麼時候發給你,絕沒你討價還價的餘地。郜艷敏聽從他們的話,以為這就是聽黨的話。黨不會錯怪她,早晚會理解她,不會讓她這樣吃虧下去。入了黨,她的人生將會騰躍,不再是一個普通的、沒有追求的人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麼黨就是一盞神明燈。
「確實,人類的愚笨是永遠沒有底的」(見布朗基《祖國在危急中》P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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