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星：今天敢說這話的人都不多

1976年的「十一」我應邀參加了朋友大張的婚禮。受邀請的嘉賓幾十位，在一家有名的烤鴨店擺了三大桌，這在當時不僅顯得奢侈而且極不合適宜。這一年中共的三巨頭周、朱、毛先後去見了馬克思，再加上兩個月前的唐山大地震，北京市民還一直住在外面的地震棚裡。天災人禍，人心惶惶。許多打算在「十一」結婚的人都推遲了婚禮，畢竟毛於9月9日剛去世，「舉國悲痛」滿眼的黑紗白花。

那個時候基本沒有私人電話，更沒有電子郵件、網際網路互相聯繫了，主要靠信件或親自登門，所以收到了請柬，不想出席推辭都難。看著請柬上的日期，去還是不去，嘀咕了幾回。發請柬的大張是位頗讓人敬重的老朋友，但是，這婚禮的日期顯得實在荒唐。估計所有受到邀請的人，都會像我一樣為此為難了好一陣子。

婚禮上的一對新人喜氣洋洋，新娘子的新樁艷麗奪目，與來賓的素衣藍衫，形成強烈反差，與門外的黑幕花圈更是不相協調。喜宴開始，打著紅領帶的新郎官舉杯站起來祝酒。為提醒大家肅靜，他煞有介事地清了兩下嗓子，然後一本正經地高聲說：「首先慶祝9月9日這一天的終於到來, 乾杯！」等大家醒過味來，都愣住了，全場鴉雀無聲。也不知道過了幾分幾秒，新郎官不慌不忙地又繼續自己的祝酒詞。這時候，三張桌上先後有人站起來，推開座椅不辭而別。

四人幫是在同年的10月6日被揪出來的。幾個月後，一首歌唱紅十月的「祝酒歌」唱遍大江南北，慶賀的也不過是揪出替罪羊四人幫，而真正的幫主毛澤東卻連碰也不能碰，新領袖華國鋒以兩個「凡是」，繼續走忠於毛的路線。在那個嚴峻的歷史時刻，有人敢向暴君、暴政吼上一聲，實為壯舉。這一吶喊與「打倒毛澤東！」、「結束毛澤東時代」沒有什麼兩樣，敢如此揚言，別說那個時候能讓你掉腦袋，就是現在也屬犯大忌。當時敢說這句話的人真的不多，就是三十年後的今天，在中國大陸敢這樣公開說的人也還是不多。所以，這句令人震撼的祝酒詞，三十年來時常從我塵封的記憶中跳出來，在耳邊迴響。

有意思的是，前不久我又遇到了這位老兄，自然問起當年在他的那個荒唐婚禮及那句名言：「那是什麼年代呀? 你是一時心血來朝，唐突之舉？還是蓄謀已久，伺機作案？」他眨著眼反問我：「你說呢？」「八成是後者。」我斷言。大張得意地笑了，用手裡的酒杯碰了碰我手中的茶杯，然後說：「真是英雄所見略同，乾杯！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