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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崇禧之子白先勇:罕見的碩士教授

 2005-11-07 19:17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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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教授從美國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退休3年了。深居「隱谷」的白先勇退休之後在做什麼?這位以《臺北人》享譽整個華人文壇的小說奇才是否江郎才盡?這位改尊佛教的「三重邊緣人」又是否孤獨寂寞?筆者敲開了白府的大門。
美國加州洛杉磯附近的聖巴巴拉,依山面海,四季都是金秋。是全美有名的消夏避寒勝地。不過對於華人來說,這裡出名還有另外一個原因--「白先勇住在那裡」!

自1965年於愛荷華大學創作班完成學業後,白先勇即受聘於加州大學聖巴巴拉分校(UCSB)東亞系,直至1994年退休。在此期間發表了飲譽整個華人世界的短篇小說集《臺北人》、《紐約客》和長篇小說《孽子》,被稱為「當代中國短篇小說家中的奇材」。


罕見的碩士教授

白先生是以碩士學位獲得UCSB教職,並逐步升級,最後以教授最高級別--六級教授退休的。他這種「碩士教授」在美國高等學府裡極其罕見。

所幸當年慧眼識珠的東亞系系主任Chauncey Goodrich教授,極欣賞白先勇的小說才能,多年來對他愛護有加。白先生自認在世俗經營中十分低能,美國大學的職業競爭又極其殘酷、激烈。

有人說,白先勇是一位幸運兒。當年在大學裡他毅然棄工轉文時,他的父親白崇禧將軍曾不以為然,因為「文人自古多餓飯」。而最終他以典型的中國文人的才華在美國大學裡獲得認可和尊重,不能不說有命運的特別眷顧。

白先勇也沒有把教書當飯碗,他說教書是他寫小說之外最喜歡做的事。他給人的印象是一位十分熱忱的老師,講究「當老師就要誨人不倦」。如今已退休3年多,回首29年的教書生活,他說:「全是愉快經驗。」

談起那些可愛的洋弟子,他如數家珍。他們有的成了學者,有的成了成功的商人,有的成了著名新聞社駐北京的負責人。其中白先生最得意的一位弟子,後來做了UCSB東亞系的系主任!白先生說教學生像養花一樣,「看著他們成長,真好!」

對於那些並不諳熟中國文化、也沒有讀過白先勇小說的「洋學生」來說,白先勇有名,是因為他講課精彩。

他講的《紅樓夢》是多年來叫座的一出「名戲」,吸引了校內校外無數慕名而來的聽眾,「先迷上白先勇,後迷上中國文化者」數不勝數。在他們心中,白先勇成了中國文化的活招牌。

據說,白先勇講課時十分投入,激動起來時雙手揮舞,雙目閃光,滿場走,一會兒與這個談談,一會兒與那個講講,一會兒坐到桌子上去……

很難想像這是怎樣一番景象,一個講課風格十分美國化的老師,血管裡流淌的卻是與曹雪芹一樣中國古代世大夫的血。

白先生稱自己是一位嚴師,上課時非常「專制」,學生功課準備不好,會罵得他們下不了臺。「我上課就跟他們講,你來念中文,我不跟你講民主。」而課下,他會經常帶學生去吃飯,請學生到家裡來。學生們跟他也很親,即使成了千萬富翁,逢節過年不會忘了白老師。他們之間有一種很醇厚的中國師徒式的情誼。

白先勇稱自己生於憂患(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之際),長於離亂。他和曹雪芹一樣在青少年時代就經歷了從紅塵萬丈到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生活劇變,這使他的命運先天地打上了悲劇色彩,他的小說也無一不具有強烈的悲劇性。但生活中的白先勇給人的感覺是,他的人生底色是溫暖的。這或許是由於他自幼及長接受了各方十分豐盈的愛:父母之愛、師友之愛、學生之愛、讀者之愛。他看重人間溫情,也散發人間溫情,令人想起他便感到和煦溫暖,一如加州的陽光。

白府探幽

探訪白府是我心儀已久的事。白先生的家坐落在一座小山下,四周林木茂盛。大家都說這是富人住的地方,不過白先生說:「富人都住在山上。」

這個地方英文名叫「Hidden Valley」,白先生把它翻譯成「隱谷」。34年前,白先生來到聖巴巴拉,8年後才買下了這處房子,一直住到今天。白先生說:「我與這個地方有緣,我喜歡這裡的幽靜。」

這是一座老房子,面積並不大,小小的前庭,小小的後院,幾個迷宮式的房間。然而布局精巧,錯落有緻,頗具蘇州園林的妙處。

屋裡的家居陳設可謂中西和壁,只不過,美國式的寬敞舒適是用來做底子的,呈現出來的是一派中國式的古色古香,而且絕對的一塵不染。迎門是一副對聯,是國民黨元老胡漢民先生手書送給白崇禧將軍的--「文治武功從所好,和風時雨與人同」。旁邊右側是一尊觀音像,白先生家裡是回教徒,現在他已傾向於佛教。牆上的字畫、桌上的擺設自是無一物無來歷,而其精心處在於無一物不擺放得恰到好處,就像白先生的衣著,絕不顯眼,也看不出是否考究,只是無可挑剔。

最令人心曠神怡的是白先生手植的那些花草樹木,九重葛、杜鵑花、各色茶花……庭前院後,屋裡屋外,綠蔭相接,搖曳生姿。白先生笑自己是「臨老入花叢」,很多花草都是他退休後一手侍弄起來的。有一種「佛茶」最為他所鍾愛,每年3月花開滿樹,「像碗那麼大」,白先生比劃著說,「花是粉色的,花心是金黃色的。」他說這些花像女孩子一樣嬌嫩,一點「得罪」不起:「一會兒要這樣,一會兒要那樣,幾天不留心就不得了。」說這話的語氣神情實在令我想起護花使者賈寶玉。

白先生說他有一個園丁,一週來一次,而清潔工兩週來一次,「平時都是我自己做」。白先生自認有潔癖,每天總要下功夫擦地拂塵。平時吃飯也多半是自己做,他有一個個人食譜,被人戲稱為「桂系菜」(因其父曾率桂系部隊而得名)。談起拿手菜的做法,種種細節的拿捏之處,大概只有同道之人可以與之切磋。種花經與烹飪經是白先生精研多年的成果,一方面這直承蘇東坡、袁枚等講求「生活藝術」的中國古代士大夫的傳統,另一方面也使他在美國的平民生活保留著昔日王孫的餘韻。正如他在小說集《臺北人》扉頁上引用的唐人詩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葉落歸根?

如果不是被問及,白先生很少談自己。他和所有中國知識份子一樣,最喜歡談論的是國家大事。

白先生訂有幾份中國報紙,中國發生什麼事他總是比別人早知道。他父親雖是國民黨高級將領,但他對大陸並無偏見。對於文革中的種種暴行,他咬牙切齒;對於改革開放後大陸在各方面的進步發展,他喜聞樂見。對於當下的下崗問題,他憂心忡忡:「中國可不能亂呀!」那種憂國憂民之情在今天大陸知識份子的臉上都少見了。

自從1987年首次重遊故土後,白先生幾次回大陸觀光、講學,還參加了1990年北京的亞運會。他說他從父親那裡繼承了國家意識,但作為第二代,他沒有負擔,對歷史的功過沒有責任。

儘管已是美籍華人,儘管在美國生活了30多年,生活得舒適體面,但白先生從來不說自己「既是美國人也是中國人」,而總是說「我是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我住在美國,但我的想法和關切都是中國的」。

當我問起白先生是否考慮過落葉歸根時,他沉吟了一下,委婉地說:「對於一個作家來說,最重要的是心靈自由。只要可以獲得心靈自由,就算是個荒島我也願意去。」

當聽過白先生如痴如醉地談昆曲、談京戲、談《霸王別姬》和《長生殿》之後,我忍不住會問:「如果不考慮一切現實因素,您願意選擇哪裡定居?」

他想了想說:「會是江南一帶,我想是南京。因為南京古蹟保存得比較好,上海則變化較大了。」

南京是六朝金粉之地,抗戰勝利後,白先生在南京和上海度過了他童年時代最後的黃金之期。當年他是從這裡踏上飄泊之路的,39年後重回大陸,首先回到的也是這裡。談起回去的感受,白先生說,一回到那裡,時間立即伸長了,幾千年的歷史都在眼前出現,對身邊的一切反而可以視而不見。他深深感嘆:「中國的魅力就在這裡!」

三重邊緣人

自從10年前向新聞界坦然承認自己的同性戀傾向後,白先生終於不用面對世人無休無止的追問:「為什麼一直獨身?」退休之後,他更顯得形單影隻。沒有四季的聖巴巴拉是個靜靜的小城,美麗的日子年年如一。「隱谷」是名副其實的隱居之地,沒有一絲塵世的熱鬧可以借來遮擋人生無底的虛空。白先勇寂寞嗎?

白先生說他現在社交活動不多,也很少旅遊,「都去過了,好雖好,但也不用去第二次。」「人生百味已嘗九之」這句話,在他說來或是超然,在我聽來則是心驚。

我問白先生:「退休之後主要做什麼?」他脫口而出:「養花啊!」他說中國知識份子的人生境界多半經過儒道釋三個階段:年輕時是儒家,積極入世;以後則是道家,獨善其身;最後入佛,超然物外。他目前已在佛道之間。

然而,「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陶淵明是有著完整的世俗生活形態的,白先勇則命中注定與眾不同,加上「最後的貴族」、「旅美華人」的身份,他是三重的邊緣人。白先勇以擅寫邊緣人著稱,可以說三重邊緣人的孤獨成就了今天的白先勇。或許,這至死方休的孤獨可以將他再推向明天。畢竟,白先勇在中國文學史上的地位尚未圈定,他還有新的高峰要攀登。

名就功未成

在正式採訪白先勇之前,我接受了他的一個條件:什麼都可以問,但不可以問他現在正在寫什麼。

白先生少年成名,大部分重要作品都在30歲以前完成。自從1983年發表長篇小說《孽子》、1986年發表短篇小說《骨灰》以來,一直沒有新作問世。像他這樣的作家免不了面對這樣的疑問:「是否江郎才盡?」

確有一位訪問者直接向白先生如此發問。白先生的回答十分自信:「我還有屬於自己的題材沒有寫。」

什麼是屬於白先勇自己的題材呢?

有人說他正在寫回憶錄,為他的父親白崇禧寫傳記。在臺灣《聯合報》「紀念抗戰勝利五十週年」專輯上,白先勇曾發表過一篇《徐州會戰.臺兒莊大捷--先父白崇禧將軍參加是役之經過始末》。寫得大氣磅礡,文筆細緻生動,不像是普通的回憶錄,而是像歷史小說。但兵力部署資料詳備,又像是紀實文學中的一節。白崇禧將軍是北伐、抗日名將,又是一位頗具爭議性的人物。為這樣一位父親尋找一個自己認為準確公允的歷史定位,是白先勇作為兒子該做的事。

有人說,他正在寫一部以舊上海為背景的長篇小說,表現抗戰勝利後這個亞洲最大的城市--東方樂園從繁華到衰敗的過程。1987年白先生回大陸時曾花了幾萬元人民幣購買了1945-1949年舊上海的歷史資料,他還曾說過這樣的話:「戰後3年,我看到了上海最後的一剎那,戰後的繁榮。」讀過白先勇小說的人大概都會承認,這絕對是非白先勇莫屬的題材。而《孽子》之後,他對長篇小說的體裁還沒有做過進一步嘗試。寫一部如其短篇小說一般精湛漂亮、而在文學史上影響更深遠的長篇小說,是白先勇作為小說家該做的事。

我守約沒有問白先勇正在寫什麼,但我得到一個鄭重的答覆:「正在寫。」

日落而作 日出而息

多年來,白先生的生活習慣是「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每天晚上開始寫作,直到東方欲曉。上午人們是見不到白先勇的,他的課從來都排在下午。以致於一次白先生因為要主持一個國際研討會,破例上午九點以前到達會場,有人立刻拿出一個早已準備好的鐘錶,大家搶著和他合影留念,稱這是:「歷史性的時刻」。

白先生說:「夜闌人靜的世界是完全屬於自己的世界。」

每天下午四、五點鐘,加州的夕陽正無限美好,對於白先勇來說,這正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待到夜幕降臨,萬事沉靜下來的時候,他的一天才真正開始。呼風喚雨的白先勇,送往迎來的白先勇,是白天的白先勇。文學的白先勇屬於夜晚。海風陣陣、夜色沉沉之中,隱谷白府的燈火夜夜明亮,喜愛白先勇小說的人,有理由期待一部傳世之作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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