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清:趙紫陽「自由了」前前後後(二)


如此「妥善處理」
趙紫陽剛剛在北京醫院去世,去年八月曾見過一面的中辦副主任就來找趙家子女商量治喪事宜,他沒有介紹他在治喪工作上擔任的具體職務,上級還有誰,只是說:「越快越好,越快越好。」自十七日開始,中央辦公廳與正在極度悲傷中的趙家子女進行了多次所謂「談判」。其中代表中共黨中央的中央辦公廳所表現出來的反反覆覆、出爾反爾是超出所有善良的人們的想像的。各種的迂迴曲折只有在另外的場合向讀者細細介紹。

全世界都知道新華社的通稿是中共中央寫的,但是現中央偏偏不承擔責任,要推給部級喉舌,這是為以後做打算。二十九日晚間,CCTV新聞聯播再一次招致天怒人怨,播新華社紫陽遺體火化消息的是男播音員張宏民,此人於二十三日已隨曾慶紅出訪拉丁美洲。由此看來傳說曾慶紅是治喪領導人並非空穴來風。

紫陽辭世之後,遺屬幾次索要外國政府、友好人士的唁電、信函。多日之後,外交部只送來兩份,說就這麼多。美國大使館知道後,把政府唁電送到趙家。

白熱化的三天三夜
二十六日紫陽全家人投入整理要求參加遺體告別人士的名單,送官方審查。電話鈴聲不斷,不停有人要求參加。中辦送來了第一批訃告,也是參加者的證件,印刷精緻,字體都是突起的,實際是防偽標記,背面印有號碼。後來加印的已顧不上防偽,全是平面的了。原定有關部門就在趙家放證,二十六日晚突然又改在西城區平安大道上的金臺飯店。

這天中辦副主任也來趙家,要帶遺屬去八寶山看骨灰安置處。子女們問中辦副主任:你們準備把父親的骨灰安置在什麼地方?中辦副主任回答:同國家領導人在一起。就這樣趙紫陽女兒雁南和她的小嫂子李娟娟就跟著去了。八寶山骨灰堂分嚴格等級,東一室、西一室是國家領導人,也就是副總理、副委員長、政協副主席、上將軍銜以上的。東二室、西二室是省部級、將軍軍銜。東三室、西三室是副部級以下。中辦副主任領著雁南和娟娟看的是西三室的一處,雁南她們問骨灰堂的工作人員:這裡是些什麼人?工作人員回答:司局級,再低就進不來了。

這不是欺蒙趙紫陽的遺孤又是什麼呢?

其實,趙家子女原本不願意父親的骨灰再一次被什麼人鎖起來,本來還很擔心官方堅持要把骨灰安置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的重門深院之中。因此,趙家就勢提出將骨灰暫時安置在富強胡同六號。最後中辦接受了這一要求。

中辦副主任在談判過程中有一次竟然提到:「趙紫陽就是一名普通黨員,拿那麼高的工資,中央就對他夠不錯的了!」遺屬們這才知道,原來老人家生前還有人惦記他那點錢呢。

二十七日,官方趙紫陽治喪小組在金臺飯店掛牌。等待公安部、安全部逐個審查,下午兩點才開始向公民發放二十九日遺體告別式准入證。趙家子女輪流去協助工作。除敏感人士、大學生、上訪人員被從名單中刪除之外,還有一千多前來領證的公民遭到拒絕。

二十七日中辦副主任又來趙家商量八寶山靈堂佈置。子女們強烈要求要懸掛他們給父親寫的兩幅輓聯。「倡民主堅守良知兒女為你驕傲;今西去終獲自由風範永存人間。」「能做你的兒女是我們今生的榮幸;支持你的決定是我們不變的選擇。」這兩幅輓聯感動了所有前來趙家弔唁的人,令人難忘,而且隨著網際網路傳遍全世界。中辦副主任轉動著脖子看著趙家靈堂東西牆上懸掛著的這兩幅輓聯,說:「這裡邊有些詞『民主』啊,『決定』啊,怕領導人不滿意。」子女們回答:「領導人不滿意可以不參加嘛。」此言屬人之常情,人家送別自己的爹,怎麼就不能帶有一點自己家庭的色彩?怎麼就不能表現一點兒女的意願呢?

二十八日金臺飯店還在發放最後一批遺體告別式的准入證,下午就要結束,輓聯的事還在僵持著,一直僵持了一整天,晚上才送來消息:告別式結束才可以挂輓聯,而且要把靈堂的花圈收起來之後再挂。

如此小動作一直搞到二十九日。官方準備的「沉痛悼念趙紫陽同志」的黑色挽幛也史無前例地掛在進靈堂的小門廳裡。這也許是怕結束後挂輓聯時不像花圈那麼好收?也許有些詞現領導人也不滿意?比如:「沉痛」?這也連累一些從側門進入的前領導人看不見,比如:田紀雲一家。難怪李銳夫人奇怪地問:「怎麼紫陽告別式什麼都沒有啊?」

為鮑彤一個人安排的儀式
二十九日凌晨五點,除梁伯琪夫人外,全體遺屬去北京醫院領取紫陽遺體。辦妥手續後,被通知有一個小儀式,先讓家裡的攝影師帶著器材進一個房間,說要進行安全檢查,進去之後就把門鎖了,實際是關禁閉。這時鮑彤從裡邊一個門裡出來,右手打著夾板,這是因為十八日為去紫陽家弔唁,被堵住門口的便衣們打傷手腕,打折了小手指。他的夫人蔣宗曹被推倒在地,腰椎骨折。鮑彤向紫陽遺體三鞠躬,王雁南掏出衣兜裡的數碼相機要給鮑彤照相,這時現場中辦的人、中央警衛局的人,還有帶鮑彤來的便衣,幾十個人一擁而上要搶王雁南的相機,趙家的人自然也上來保護雁南,雙方推操起來,趙紫陽女婿王志華對他們說:「你們要不讓照相,我們就不參加下邊的活動了!」這才喝止這批人住手,才允許王雁南給鮑彤照了三張相。鮑彤隨後就被帶走了。鮑彤被帶走後,又有一些醫生護士來向紫陽遺體告別。這個興師動眾的小儀式誰看不出來是為鮑彤一個人安排的?這使得鮑彤又成為北京市幾百名正在被軟禁的人士中的例外。如果十八日鮑彤夫婦沒有被打傷,夫人沒有躺在醫院裡,鮑彤還能再見到紫陽嗎?

紫陽的靈車駛出了北京醫院,只用二十分鐘就飛馳到了八寶山。這在全世界的殯喪史上也是史無前例的,如此不尊重逝者,中共當局只能自甘受辱。

人民只能向紫陽獻上一朵白花
二十九日的八寶山是當局使用軍警鎮壓民意,民眾以誓不兩立的立場反對暴政的現場,也是當前中國社會矛盾尖銳對立的縮影。

凌晨八寶山周圍已被封鎖,七點鐘,外交部新聞司、港澳辦的官員帶著警察來指認外國記者(主要是不易辨認的華裔)和港澳記者,不管有證無證一律清除。外交部的態度一般,還說什麼:「我沒有被授權,我不便於講更多。」港澳辦的態度蠻橫粗暴。

八點十分,遺屬被通知進靈堂站好,隨後CCTV播音員張宏民早於二十三日之前就錄製好的新華社二十九日電訊報導的四位領導人走了進來,在此前遺屬們根本不知道誰要來。幾分鐘後,紫陽的老部下,生前友好開始與紫陽告別。八點三十分訃告公示的九點公眾送別式提前開始。先是五人一排,兩排一起向紫陽三鞠躬,很快就改成三排,要越快越好。人們看到紫陽平靜的面容,瘦弱的形骸,不禁熱淚橫流,一些七、八十歲的老人都放聲痛哭。只要人們腳步略有停頓,便有聲音催促:「快走,快走。」還有的人被拉著肩膀上的衣服拖走。

參加送別的人士一律不准照相,否則新聞封鎖要受到嚴重威脅;也不准送鮮花和輓聯,否則官方冷冰冰的色彩將被淹沒的干乾淨淨。八寶山內設了一道又一道的崗,一遍又一遍地檢查證件、相機,同時收繳鮮花、輓聯。在簽到的遮雨蓬下等候進入靈堂的隊伍裡,有一位五、六十歲戴眼鏡的女士,懷抱一束白菊花,真不知她怎麼帶進來的。她就像抱孩子一樣,緊緊把花抱在懷裡。當她按五人一排列隊時,受到便衣警告,當她要邁上台階時,被阻攔。她質問為什麼不准給紫陽獻鮮花?此時周圍弔唁者都在幫她說話,一位負責人走了出來,把這位女士拉出隊伍,負責人對她說:「要不你和花一起留下來,要不你自己進去。」負責人從女士手中拿過鮮花,仍給便衣,女士要求:「那我帶一枝進去吧。」負責人又從便衣手裡抽出一枝,給了女士,這位女士接過這朵白色的菊花,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從紫陽身邊經過時,她又不顧警告,把這朵浸透熱淚的白色菊花放在了紫陽身邊,這是人民向紫陽獻上的唯一 朵鮮花。這位執著的女士是李普的大女兒李欲曉。

最後一幕全武行演出
告別式兩個多小時就匆匆結束。人們不准在靈堂前停留,一位從靈堂前走過的人,不過兩三分鐘,就看到這樣的場景:一位五、六十歲的男士站在停車場看著人們怎麼被攆,一個便衣過來攆他,他說:「我等人。」便衣說:「不行!」兩個人吵起來。便衣一招手,又過來一個,一邊一個架住他的兩隻骼膊,用警察的行話叫「叉」,一直把他「叉」出了西門外,一路上只聽男士喊:「你們這麼對待我這個半老頭子,這就是你們的執政能力,這就是你們的執政水平!小夥子聽我一句勸,十五年了,他們就是靠你們這些人對付我們的!」同時發生在停車場的一角,那裡站著五個小夥子,一彪人馬衝過來,把五個人圍起來,推到西門審問。放了兩個,另外三個揪著大衣,摘去白花,按住頭塞進了警車。

故鄉的懷念
二十九日之後,紫陽子女立即驅車去了河南滑縣老家趙家莊,以答謝家鄉父老。家鄉人說:「如果你們不回來,俺們搭的靈堂和祭奠大棚就不拆。」子女們回到家鄉,最感觸的是家鄉的貧窮。淳樸的家鄉人不以別人的家鄉已變成小珠海而艷羨,更不以什麼數十米寬的高連道,五個億的新車站而自卑,他們只以擁有清貧而偉大的紫陽而自豪。

紫陽永遠地走了,中共當局妄圖從歷史上抹掉他的名字,但是人民用心靈為他豎立起一座水晶般的豐碑。紫陽的骨灰回到了富強胡同六號,這個小院以後也許會變成廢墟,但它的名字也會跟隨趙紫陽永遠鐫刻在歷史上。

(時光似水,轉眼已到清明,今年是紫陽的第一個清明,謹以此文紀念。)

(爭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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