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摘:《自由在落日中》(四)

阿木古楞拄著枴杖緩慢地在人行道上移動著高大的身體。他表情麻木而冷漠,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街道上發生的這些事情,而只在用灼熱、茫然的目光注視自己心靈的深處。當阿木古楞走到內蒙古歌舞團的大門旁時,發現一位老人被紅衛兵押解著,從歌舞團的大門中走出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引起了阿木古楞對老人的注意。

那位老人的頭髮被剪掉了一半,裸露出的半個圓穹形頭顱慘白得如同抹著石灰的墳堆,另一半灰白的頭髮則像在墳堆上紛亂飄動的枯萎的茅草;老人鉛灰色的眼睛裡裂開了一道猩紅的悲憤的傷痕,狂亂地瞪視著天空;一塊用閃著冰冷光澤的細鐵絲拴住的石頭,吊在老人的脖子上,儘管鐵絲已經在石塊的重壓下,深深陷入了老人脖頸灰白的皮膚中,老人卻仍然竭盡全力以目空一切的高傲姿態,挺直著枯瘦的軀體。為了迫使老人垂下面容,紅衛兵們手中的武裝帶像紫色的蛇一樣在老人的頭顱上舞動著,發出刺耳的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在武裝帶前端銅扣的抽擊下,老人慘白的頭皮上不斷迸裂開一道道傷口,那些傷口旁邊的皮膚翻捲起來,就像許多張塗著鮮血、正在猙獰狂笑的嘴唇。

老人那頭髮被剃掉一半的、顯得怪誕的頭顱,和被吐滿痰跡的臉上那種狂傲的神態,使阿木古楞覺得,他就像一位被敵人俘獲的、頭上插著灰白色鴕鳥羽毛的非洲酋長。這時,一位面孔宛似氣球般圓滾滾的女紅衛兵顯然被老人的倔強激怒了,她衝上去,用一隻腳狠狠地蹬踏向用細鐵絲吊在老人胸前的那塊石頭。老人驟然向前倒去,他的身體在摔倒的過程中,仍然像一根風蝕的石柱般堅硬地挺立著。這一瞬間,阿木古楞突然認出了,老人就是《獵人與少女》舞劇的編導阿拉坦倉。

「把階級敵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去!」紅衛兵們用亢奮得幾乎要破裂的聲音,呼喊著毛澤東政治著作中的這句話,像發瘋的牛群湧上去,在阿拉坦倉的身體上踐踏起來。阿拉坦倉並沒有在地上翻滾,而只是默默地、艱難地弓起瘦骨嶙峋的脊背。

突然,阿拉坦倉摘掉勒在脖子上的鐵絲,拖著慘烈的呼嚎聲,從紅衛兵的腳下衝出去,以令人吃驚的速度,奔到街道對面一座青磚砌成的、幾十米高的圓柱形煙囪下。然後,他毫不停頓地沿著鑲在煙囪壁上狹窄的鐵梯向上攀去。

等紅衛兵們從這個出人意料的情況中驚醒過來,並追到煙囪腳下時,阿拉坦倉已經離開地面有十多米了。那位面容像氣球一樣圓滾滾的女紅衛兵用尖利的聲音,領頭呼喊起口號:「右派份子阿拉坦倉不投降,就叫他滅亡!」、「對抗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只有死路一條!」隨著口號聲,紅衛兵們有節奏地揮動手中帶有紅色芰戲餉嫻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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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作者:袁紅冰相關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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