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複使用暴力,是共產黨政權維持統治的重要的手段。暴力的目的是製造恐懼,每一次鬥爭運動都是共產黨的一次恐懼訓練。讓人民內心顫抖屈服,以至成為恐懼的奴隸。」(摘自《九評共產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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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與我丈夫都是回應「哪裡需要到哪裡去,哪裡艱苦到哪裡去」的偉大號召,自願離開大城市和江南水鄉到祖國邊陲,為教育事業貢獻畢生精力的熱血青年。文革前丈夫是一所中學的教研組長,被學生譽為「語文大王」。我們經常接受學校對外講授「觀摩課」的任務。
66年6月,我因生小孩還未上班,丈夫沒日沒夜的正忙著為畢業班學生編寫高考複習資料,準備迎接高考,誰也想不到,一夜之間他竟成了利用課堂散佈封資修的「牛鬼蛇神」。三天過去了,除了一張大字報外,再沒有任何動靜,這可急壞了黨組織。於是黨組成員緊急策劃,分頭髮動,。從黨團員到教工,到全校學生,要大家擦亮眼睛,提高政治嗅覺,回憶每一堂課,查看每一本教案和批改過的作文,收集各教室牆上貼的標語(因他比較好說話,所以全校各教室的標語,幾乎都是他寫的),在我們接觸過的所有人中找「罪證」。
一週過去了,大字報終於出來了,鋪天蓋地;高音喇叭也響起來了: 「揪出XXX這個牛鬼蛇神!」 「扒下畫皮看其實質」。我家被誣為「X家黑店」,他們從我們所接觸的人中篩選出「店小二」,說我們是利用自己所學的知識,借幫助青年教師為名,用小恩小惠拉攏腐蝕他們,網羅黑店成員,反黨反社會主義。
群眾發動起來了,「革命」也更深入了。他成為學校裡「五大戰區」被批鬥的首要分子,來來去去都有人跟著,我家門口日夜有人「守衛」。我也自然地被劃進這個圈子,關進「牛棚」,連同在我身邊的兩個孩子──小的年僅一個多月,大的還未滿兩週歲。特別是大孩子,7月份時,得了肝炎,校托兒所拒收,在這種情勢下,我能把她托付給誰?不幸的是肝炎還沒治好,又得了腎炎,一個病孩子本應該得到應有的休息和護理,但她卻要陪著我們出入批鬥現場,跟著我們去「勞改」處所,不管烈日當空,還是寒風刺骨,都不能倖免。
瘋狂的時代,瘋狂的人。在一個僅有一千多人的學校,竟有20多人被關進「牛棚」:偽國大代表、數學王老師(解放初期是交代模範免於處分留用的);曾是右派的陳老師包老師;因愛人在四清中被揭出問題的美術劉老師;出身於地主家庭的王老師陳老師;──有的連我們都不明白有什麼蛛絲馬跡,也都被關在這裡。「牛棚」原是一間大辦公室,後來成了關押我們、給我們洗腦的處所。門上貼著「池淺王八多,廟小妖風大」的對聯和「一窩混蛋」的橫批。
人們,特別是出身不好的師生,每天如驚弓之鳥,不知什麼時候大難臨頭。高音喇叭反覆播放著「造反有理」「革命不是請客吃飯」的語錄歌;各大「戰區」的教室裡不時傳出批鬥的口號聲。隔三差五都有老師被拉著推著在校園裡來回游鬥。有的頭上被扣上尿盆,漿糊桶,有的脖子上掛著破球鞋,有的臉上被塗上黑墨,脖子上掛著牌子,------被邪靈附體的人們,他們瘋了似的想著招兒來蹂躪昔日曾教過他們的老師,他們共事過的同事,好像誰能想出最能醜化人,最能傷害人的招,誰就是最革命。
大凡是「牛鬼蛇神」的家都被抄過,即使不是牛鬼蛇神,也有被抄的。在當時抄與不抄好像沒有明確的規定和界限,不過目的是明確的,就是要找他們需要的「罪證」。我們家也被抄了,抄了個底朝天,也沒抄出什麼反黨反社會主義的罪證,結果是抬走兩大箱書,說是回去再鑒別是鮮花還是毒草。印象最深的是英語葛老師家中被抄出了腳氣粉,這就成了她過著資產階級生活的罪證,說腳還要抹粉,多奢侈腐化!
接著有些老師被隔離了。在隔離室裡,他們受到什麼折磨,我不得而知,只聽說有的被子被澆上墨汁,暖壺被塞進髒物。但有一幕是我親眼所見,至今還歷歷在目,想起還毛骨悚然。一天晚上我去「牛棚」,途經美術劉老師的隔離室,玻璃窗裡透出昏暗的燈光,凳子上站著一個披頭散髮的人,低著頭,長長的雙手在兩側前方垂著。我大吃一驚,以為她就這樣「走」了,定了定神,才看明白她正在無聲地哭泣。我的心嘭、嘭直跳,就趕緊離開了那裡。
到了八九月份,革命師生大多殺向社會,搞革命大串聯去了。我們白天在校園裡勞動,晚上還要學習《毛選》。我已記不清具體的時間了,只記得一天晚上,孩子們已經入睡,我正伏案看書。只聽「嘭」的一聲門被踢開,闖進兩個幽靈似的人來,二話沒說,按住我的頭,拿出推子,就要剪我的頭髮,我本能的掙扎反抗,結果耳朵被剪了一個大口子,血流不止。只聽其中一個說「怎麼辦,要不要找校醫?」另一個卻說: 「離心遠著呢。」剪完後,他們走了。我回過神來,對著鏡子一照,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陰陽頭出現在我面前。我被這奇恥大辱激怒了,只覺熱血直往上湧,不加思索的拿出家中的推子,對著鏡子,將另一半頭髮也推掉了。不一會兒,門被輕輕的推開了,是我的丈夫,他肩扛陰陽頭,胸前掛著一個大木牌,上面寫著「大牛鬼蛇神」,神情木然,眼裡透出痛苦的目光。我們默默的對視了一會兒,我拿起推子,將那一半也替他推掉了。只聽他輕輕的說: 「這行嗎?」我也輕聲的回答一句: 「有什麼行不行的,最多不過人頭點地!」我回頭看了看炕上的孩子,流下兩行淚:「真是孽障,你們為什麼在這時來我家!」
第二天早上,我們照例必須到農田裡勞動。去吧,頭頂著人格被羞辱的印記,怎樣從人們面前穿過;不去吧,又不知會引來甚麼禍害,更何況我也不可能永遠呆在家中,所以只能硬起頭皮出門。從那天起,什麼叫師道蕩盡,斯文掃地,我算真正懂了!
到了地裡,男男女女的「牛鬼蛇神」們已散亂的站在那裡,彼此看看頭上,竟沒有一個能夠倖免。有誰見過被羞辱,被蹂躪後的一群嗎,別看他們表情冷漠無語,目光痛苦無神,他們的心都在滴血啊。大地凝固般的寂靜,空氣緊縮得讓人透不過氣來。突然一個叫阿琳的英語老師嚎啕大哭起來,一個外號叫「大王」的年輕數學老師發出神經質的狂笑。這哭聲,笑聲,聲聲揪著我的心。那是什麼世道!
在那孽龍發瘋,狂風肆虐的年代裡,我的經歷遠算不上慘烈。就在我們那個小鎮還上演著許許多多群山為之震撼,江河為之膽寒的事。
某幹部因莫須有的罪名被裹上被子,澆上汽油活活燒死了;
一外校老師因開會無聊,在紙上胡亂塗鴉,結果被人將毫無關聯的字連起來,竟然湊成一條反動標語,將他啷噹入獄了;
我的一個學生家長,是現役軍人,因剪鞋樣,不小心將背面印有毛主席像的報紙剪了,被她婆婆告發,結果被軍事法庭判了重刑。直到四人幫垮臺,才得以平反;
有一位農民,到商店買了一座毛主席的石膏塑像,因太大無法抱回,於是就用了一根繩子套在脖子上,背回家去,結果被打成現行反革命;
……
像這些怵目驚心的事,在十年浩劫中太多太多了,難以描述,無法計算。
其結果呢,人們個個噤若寒蟬。我更是戰戰兢兢。再不敢寫日記,不敢在紙上亂寫,不敢亂剪,甚至不敢將毛澤東塑像放在桌上,因一旦不小心打碎,大難便會臨頭。這不敢那不敢,總之有太多不敢。只能在那個「知識越多越反動」,「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也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時代裡,老老實實的苟活著,等待斗批走(改),回農村種地!
以上是我一生經歷中的一個小片段,但從這一鱗半爪中便可窺見共產暴政其禍之烈,其害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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