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不對勁──在第一時間,塔臺的工作人員就看出來了。這架CRJ─200幾乎像一架戰鬥機一樣側身飛行,兩個機翼垂直於地面,掠過了機場路,拐向了南海公園……它向左側滑,又向右側滑,無法穩定機體。機場人員說,到飛機消失時止,看到它搖晃了3次。起飛不到40秒,它發生爆炸,並墜落在南海公園的冰湖中。
安昌榮看到的搖晃次數還要更多。這位私營小遊樂場的老闆是最有說服力的民間目擊者之一。他的辦公室處於觀察飛機起飛過程的最好位置,幾乎就在包頭機場跑道的延長線上,辦公桌面前是一片視野開闊的玻璃窗。應該是在他點燃一根香菸的同時,8點20分,飛機剛剛騰空,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它。
MU5210在窗外,白色,高度100多米,機首衝著他,異樣地搖擺著。左-右,左-右,晃得非常厲害,擺幅差不多有60度。安昌榮想,肯定出事了。更讓他恐懼的是,它不是在升高,而是在下降。它正穿過寂靜無聲的3級西北風,轟鳴著向他的辦公室的玻璃窗俯衝過來。
這時,在500米外的南二里半村,剛倒完泔水的小青年白龍,看到了只在電影裡看到過的景象,飛機的屁股著火了。安昌榮沒看到火,但是看到飛機足足搖晃了六七次之多。在這令人窒息的反覆掙扎之後,飛機好像恢復了平衡。但是,它越來越低了,不斷逼近他的玻璃窗。他跑出屋子,在收割後的玉米地裡飛奔逃命。
恰在這時,飛機向左側拐去。安昌榮事後猜測,這是飛行員的主動行為。它似乎想轉回機場降落。當然,另一種可能也不能排除:飛機完全失控了,像木頭航模一樣被空氣甩向不可預知的方向。
轉向的動作很猛,這架CRJ-200幾乎像一架戰鬥機一樣側身飛行,兩個機翼垂直於地面,掠過了機場路,拐向了南海公園。安昌榮仍然可以聽到巨大的轟鳴聲,這意味著它的引擎並沒有停止──至少有一個沒有。
方圓2公里範圍內,相當多的戶外居民看到了飛機的異常狀況。他們有的驚呆了,站在原地;有的好奇,追了過來;有的害怕,快步跑遠。有的目擊者說,最初還以為這是飛行表演呢。飛機繼續轉向,很快,很急,仍在下降。轉向動作還沒有完成,高度已經不足50米。有目擊者描述說,比一般的樓房高不了多少。
在事後幾天中,圍觀的包頭市民們紛紛議論說,哪怕再高20米,甚至10米,飛機都有可能迫降在南海公園的冰湖中。在人們看來,落在那裡會好得多,至少湖面是柔軟的,而且沒有障礙物。但是在當時,這一切都來不及了,太晚了。南海公園的摩天輪高高地矗立在樹林邊緣,即將完成對機上53個生命的最後一擊。
安昌榮開始向10米外的湖邊跑,這讓他保持了觀察飛機的最終命運的最佳視角。幾乎就在他到達湖邊的一瞬間,它爆炸了。飛機的尾部刮到了摩天輪的頂端。隨著一聲巨響傳來,機首似乎被衝擊波高高抬起,緊接著消失了,樹林後面火光衝天。
南海公園的職工俞湛、宋喜寶當時正在園中,因此成為最靠近爆炸點的目擊者。俞湛確認自己先是近距離地看到了巨大的飛機,然後才聽到爆炸聲。爆炸時地面晃動,熱浪幾乎把他掀倒。幾乎就在一瞬間,飛機碎片密集地灑落在地面和冰面上,緊接著,從東往西,傳來連續的爆炸聲,大火突然燃起。
以上目擊者的說法,與飛機殘骸的損毀特徵可以彼此印證。飛機左側的損毀程度遠比右側嚴重,尾部又比前部嚴重,應可證明目擊者們強調的飛機左翼向下的觸地姿態。
CRJ-200的油箱的最大容量是5300公升,不過通常來說,不會加滿航空燃油。摩天輪和周圍的一些遊藝設施承受了爆炸的衝擊力,它們幾乎被完全摧毀,一些遊藝設施的鐵架被炸飛或劇烈扭曲。
南二里半村的村民劉鳳鳴是最早到達現場的人之一。當時,巨大的爆炸聲把他家裡的玻璃震得嗡嗡直響。他走到2樓的陽台上,看見兩股濃煙,一股在南海公園,另一股在機場方向。稍加辨認後,他發現機場方向的濃煙是飄散過去的。
劉鳳鳴走下樓,奔向南海公園。白龍也使勁兒往那兒跑。他們到了旁邊又不敢靠近。周圍的人越聚越多。等到包頭市消防四中隊的消防車趕到並開始滅火之後,他們才敢走進公園。最初,他們只看見濃煙。黑煙遮雲蔽日,湧向100多米高的空中。下面的熊熊大火至少有30米高。空氣中瀰漫著物品燒焦的嗆人的味道。
「這煙太大了,」在附近的煤場幹活的年輕工人於全有對四周的人抱怨說,「我啥也看不見!」8點35分左右,消防員們扑滅了大火。人們逐漸看清,在100多米長的一個狹長帶上,到處都散落著飛機部件、無法辨認的黑疙瘩和被毀的地面物品。遠處的冰面被砸破了,水面漂浮著各種顏色的行李箱。劉鳳鳴等人壯著膽子往湖邊走了走,想看看飛機殘骸,不料,首先出現在視野裡的卻是冰面上的五六具屍體。他們心裏一緊,再低頭看看,更嚇了一跳。腳下兩米遠處赫然躺著一具穿紅毛褲的屍體,後背還在著火。
這就是空難,死亡。機上53人,地面2人。繼2002年「4.15」釜山空難、「5.7」大連空難之後的又一次。加拿大龐巴迪CRJ飛機歷史上的第一次。
李江,23歲,包頭人,廈門大學生物系2000級的第一名,2004年保送入中國科學院上海營養科學研究所進行為期5年的博士學習。愛唱劉德華和無印良品的歌,K歌時總是很積極。曾任學校攝影協會副會長,為生物系出過兩年的宣傳報,足球踢得很棒,愛打CS。在「舍撮」,即同宿舍的同學一起撮一頓時,喜歡對南方同學描述北方菜餚,邊說邊露出那種「唉,你這南方小毛頭哪會知道這東西的好」的得意神情。為了BBS的積分,他和同學互相攀比著努力灌水。
與其他遇難者的家屬一樣,他的親友至今不能接受他已經去世的事實。21日當天,他的3個同學在上海東方航空賓館裡不斷地打電話,詢問搜救情況,希望有奇蹟發生。他的父母21日癱坐在包頭機場候機樓的沙發上,不時悲痛哭。
「不會回來了!」他的母親哭著說。20日晚,她試圖挽留兒子,但李江一定要走。22日,一切希望都破滅了,李江被列入了遇難者名單。
副駕駛易沁煒26歲,航校畢業,曾於2002年被雲南航空公司派往加拿大改裝CRJ-200型飛機。在公司網上打CS時,易沁煒用的ID是PA-42。他的公司同事說,易沁煒很早就失去了父親,和奶奶一起生活,所以很獨立,很會關心別人。由於副駕駛的薪水可以給家裡帶去很大的幫助,他很珍惜這份工作。比起家境良好的同齡人,易沁煒的淳樸顯得與眾不同。
易沁煒2002年站在蒙特利爾公寓裡專心致志地燙衣服的情景,給公司同事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同事覺得,1978年出生的男孩很少會燙衣服。那天,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灑在他身上的情景,在生者的回憶中依舊觸手可及。
易沁煒的公司同事在網上發了一份悼念的帖子,結尾是這樣的:「小易,告訴我,從300英尺往下墜落的1分鐘裡,你想起了什麼?你還是個孩子,你一定也很慌亂。告訴我,你想起了什麼?」
對於那些罹難的中年人的家屬來說,空難造成的悲傷則常常是過分沈重的。23日下午,金世全的家人在失事現場附近祭奠了他。他的弟弟金世界在湖邊擺上了水果、白酒、花圈,點上了香。他們最為難的是,該如何讓金世全的母親接受這一現實。
金世全的母親剛剛失去丈夫,格外牽掛兒子,她問親戚:「不是說飛機出故障了,沒走成嗎?他怎麼還不回家啊?」金世界說,金世全是他母親的精神支柱,可是,總有一天她會知道噩耗,「我敢肯定,她不死也得瘋。」
當地負責處理善後工作的有關部門派出大量人力安撫罹難者家屬的情緒,但是效果並不太好。東航方面雖表示每個罹難者的家屬都會派專人予以幫助和溝通,但直到23日下午,這些工作人員才真正就位。
一些家屬生氣地表示,讓他們住進賓館,然後就沒人管了。另外,詢問一些事情總是得不到正面回答,甚至連親人是否罹難的信息都無法及時獲得。「我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什麼都做不了。」有人說。一些家屬由於情緒失控,與有關部門發生了一些齟齬。
在當地的新聞發布會上,罹難者家屬不時強行闖入,情緒激動地向有關人員提問。23日上午,有消息稱,有關部門應家屬要求,將於12時在現場舉行一次追悼會。上午10時,花圈陸續進入飛機失事現場,「沉痛悼念11.21罹難者」的黑色橫幅亦已拉好。但是將近12點時,家屬突然被告知,追悼會已經取消。在家屬的情緒再次激動起來之後,下午2時後,追悼會終於得以舉行。
不過,家屬們並沒有藉此機會聚到一起。他們被安排分批次乘車前往現場,直到下午5時,仍有零星的罹難者的家屬前來祭奠。一位家屬表示,警察的管理應該更人性化。「救援工作已經結束了,打撈黑匣子的工作又不在岸上進行,為什麼就不能讓我們短暫地進入現場?」
當地把大量警力資源用於阻擋家屬和記者的靠近步伐。儘管被批評缺乏透明度和人情味,也忽略了對罹難者家屬的心理關懷,警察們還是一絲不苟地執行著被指派的任務。有相當多的家屬身心俱疲,乾脆在現場控制區之外祭奠亡靈。23日中午,4個男孩在現場東側的湖岸上點燃了1束香、4根香菸,紀念某位他們不願意說出其姓名的死者。在30米外圍觀群眾的注視下,他們燃燒紙錢,緊抿著嘴巴,一言不發。
在黑匣子內的資料得到整理分析之前,塔臺與飛機之間的通話記錄是最有價值的信息之一。23日,記者到包頭機場辦公區採訪了有關人員,對方表示,目前這一信息公開的可能性並不存在。機場辦公室的主任許有忠只是介紹說,早在21日,機場就將塔臺與飛機的通話記錄、氣象資料和售票單封存交給了上級部門。
這一信息與包頭市委宣傳部於兩天前就已發布的消息互有交叉:截至21日10時15分,包頭機場已經封存MU5210航班安全檢查、值機配載、地面服務、現場指揮、機務保障等所有離港信息。「11.21」空難前,包頭機場每天起降飛機各5架次,其中北京各3架次,上海各2架次。漳遜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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