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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義:寧為外國畜,不做中國人

作者:鄭義  2004-05-12 23:09 桌面版 简体 打賞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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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我講了桃林口水庫移民的悲慘故事,有強烈共鳴。受到這種鼓舞,我再來講一講桃林口的姊妹庫潘家口水庫的故事。要不,沒心沒肺的活死人太多,講著講著你就懶得講了。

潘家口水庫建在桃林口水庫之前,號稱華北第一,移民的故事同樣十分悲慘。和那些悄悄回遷的桃林口移民一樣,潘家口水庫的移民也是遷走了,再偷偷返回,再逼著遷走,再返回,循環往復,永無止境。水庫岸邊山坡上,密匝匝散佈著返庫移民的窩棚。這是一些遠離道路、碼頭、商店、醫院、學校的孤島,人們彷彿退回了初民狀態。他們鋪地蓋天,被稱為「天地人」。抬腿就是水,從未擺弄過船,如今卻一天也離不了船。簡陋的小木船成為他們通往文明世界的唯一工具,於是落水而死也就成了返庫移民的另一條出路,於是水庫裡常常遊蕩著覓屍的船隻。船工往水中擲炸藥包,隨著一聲聲沉悶的爆炸,平靜的水面激起水柱。在某一次爆炸之後,在翻湧而上的浪花泡沫裡,一具已經腫脹的屍體緩緩浮起……

岸上哭聲頓起……

在潘家口水庫庫區,這是十分尋常的一幕。之所以炸,是因為溺水而亡者總是緊抱住水底石頭不放。

--這是一個關於水庫移民的象徵:他們死死擁抱著故土。人,並不僅僅是他的身體。人,還包括他的家庭、社群以及房屋、土地、山河等早已人化了的自然環境。每一次遷徙(特別是非自願性搬遷),都意味著永遠失去他的一部分本質。由是,大規模移民在民主社會是難以想像的,而在中國,不過是一紙行政命令。

無力抗拒強制搬遷的小老百姓,在與故土分別時,無不表現出格外感人的依戀之情。

潘家口水庫的移民,只要是住在長城喜峰口要塞附近的,幾乎每家都悄悄裝上了城磚。兩千多年歷史的城磚,25公斤一塊,按規定是不准裝運的。死在安置區了,最後的要求是在墳墓裡埋進一塊城磚,就算是與淹沒在水庫深處的親人骨殖合葬了。住在灤河邊上的,則跑到河畔去挑選大鵝卵石,千里迢迢帶到安置區,成為他們給兒孫留下的關於故鄉的「祖傳」。年年都有許多移民往返一兩千里路回鄉上墳祭祖,以清明最多。有的在岸上朝著墳的方向燒紙錢;有的劃上小木船,憑記憶找到祖墳的方位,點燃冥紙,投入深深庫水。人走了,心卻沒走。只要不死,他們將永遠像候鳥般一年一度返回故鄉。被淹沒的,不僅有土地和村落,還有世代相連的生命之根……

有人捨不得離去,默默喝了滷水,至少有個叫李春余。還有個叫李福祥,北團汀村黨支書,數十年來在這塊土地上傾注了過多的血汗,陷入更深痛切。李春余之死感染了他,就也找到了這個留下來的辦法。有個青年農民叫李彥華,孤身未娶,和老母艱難度日。本來他想隨大流,無奈八旬老母寧死不遷。他只好伴著母親,退上荒坡,搭起窩棚。然後,又到庫水淹沒的墳墓中「撈」起父親,遷葬在草棚邊上。十年後,母親逝去,也埋在了窩棚邊上。照理說,大孝已盡,可以離去了,但多年單門獨戶的孤寂卻使他加深了對母親的理解。儘管荒山野嶺與世隔絕,但這裡有自己開墾的土地和父母的墳塋,這裡是無可替代的真正的家。眼下,苦守大山的李彥華該已經老去了吧?又是風又是雨,春去秋來的,日子總還在往下過嗎?

那末,另外的土地上會有另外的故事嗎?我手頭恰好有一份資料,介紹加拿大詹姆斯灣水庫群的。此水庫群受到廣泛的社會抨擊,官司還打上了加拿大最高法院。贊成修水庫的人說,政府給原住民新建了道路、醫院、學校、住宅,嬰兒死亡率明顯下降,收入與文化水準大大提高,人口總數已達到近代最高峰。這些以狩獵為生的原住民住進了很好的房屋,「房中一般配有彩電、音響和微波爐。與此同時,科芮人(Cree)的後院中仍然放著帳篷和小木船。一部分科芮人經常會搖著自己的小木船漫遊,有時也會駕駛著動力雪橇去狩獵,還可以開車旅行或乘坐科芮人自己航空公司的飛機旅行。」置疑水庫群工程的人士說,大量的財政補貼反而造成了原住民的依賴性,吃社會救濟的人數大幅上升,對政府資助的財產也不珍惜愛護,房舍維修不善。一系列的現代社會的文明病也開始滋生,如酗酒、吸毒、少女懷孕、暴力、性病、年輕人自殺、家庭破裂等等。

--在我看來,雖評價不一,但所陳述的事實相去不遠,無非是說庫區原住民進入了現代社會,享了福,也得了病。對於中國水庫移民來說,這些議論一概是奢侈。我們中國人所要求的,僅僅是好歹能接著活下去!

詹姆斯灣水庫群還出過一件淹死馴鹿的大新聞:某年秋,全流域連降大雨,為確保安全,堪尼亞派斯坎(Canniapiscan)水庫開閘泄洪。下游四、五百公里處水位迅速上升,偏偏有一萬頭馴鹿正在過河,而這群中國叫做「四不像」的馴鹿又一股筋兒地奮不顧身,非當下過河不可,結果幾乎全部喪生。一萬頭馴鹿被淹死的照片一上報,加拿大舉國轟動。儘管科學家們解釋這不會影響馴鹿種群的生存,因為當地科芮人和愛斯基摩人在一個狩獵季節裡所獵殺的馴鹿也常常是這個數量。但是,在加拿大人的情感上,水庫當局已成凶手,罪責難逃!用我這雙中國眼睛來看,就顯得有點荒唐了。天啦,那是水庫下游將近一千里地發生的事情呀!等於是三峽放水,淹死了武漢的鹿,或者相當於小浪底水庫放水,淹死了徐州附近的一群野鹿!

看到這種消息,我常常欲哭無淚。

我們中國人就是命賤。我們不僅活得比不上生活在另一塊土地上的人,甚至比不上那些生活在另一塊土地上的畜生!

(自由亞洲電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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