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溫故2003,權利時代的來臨
每一個人自成其世界。人們對種族、文明、事件、地域、時代的理解並不一致,更為重要的,人們對時間的感受千差萬別,也許各如其面。但是,對相當多的中國人而言,2003年是一個絕對值得記憶的年份。對數代中國人而言,2003年是一個夢想的年代,新年伊始即給了他們夢想的空間。以中國共產黨的歷程看,這是由其無可爭辯的第二代領袖鄧小平先生、第三代核心江澤民先生、第四代「班長」胡錦濤先生共同調就底色的一個夢想。數代中國人有理由期待一個更美的明天,一種更好的生存秩序,一個更人道更康樂更中國的家園。二十多年改革開放所累積的認同需要,所轉化的權利觀念,凝聚到一個叫做「癸未新政」的命題裡。人們的希望既本能又拙樸,人們的夢想既莊重又虔誠。儘管中國人的典型夢想很快遭遇上一場「非典」的挑戰,我們中國人民依然經受住了考驗,我們的生存環境獲得了文明世界的信任,我們有了對生命倫理的最低限度的共識,我們的法治和善治邊界得到了檢驗。
對數億中國人而言,2003年是一個權利的年代。改革時代所收穫的權益、所涵養的生命意識在這一年裡開花結實。由網路、新聞記者和知識份子們共同報導的當代中國人的生存命運,開始觸及我們的靈魂和神經,我們開始關注財富、權力和知識的歸屬和品質,它是否合乎我們中國人的良知和社會正義;我們開始關注精英與平民的分別,開始關注普通民眾所應享應得的權益。非典事件、孫志剛事件、李思怡事件、黃靜事件、孫大午事件、北大改革、人大獨立候選人、業主維權、民工維權,等等事件和生存際遇被挑選出來,作為對改革年代的校正。那種發財至上的氛圍得以滌蕩,那種大規模的社會經濟領域的改革已經結束,那些自大的敘事已經死去,我們中國人有活生生的要說,要表達,要經驗。
這是一個爭權奪利的年代。我們已經知道,民生過後是民權。「全面建設小康」既須免於匱乏,也應免於恐懼。更重要的,我們每一個中國人都有其至上的權利、尊嚴和榮譽。信息公開權、知情權、走動權(遷居自由)、勞動權、財產權、受教育權等等生存和發展的權利不再是抽象的觀念,而是我們活的經驗。「中國人的權利」,是由我們無數同胞的鮮血澆鑄的良知和正義邊界。我們已經知道,上至國家總理為民工討工錢,下至普通民眾為「非典」期間的小動物們、為四川黑熊的不幸施以援手、仗義執言,無數的中國人為了生存環境的清明和社會正義不畏強暴,礦難中的工人、食物飲料中毒的中小學生、孫志剛、李思怡、黃靜……等人更是代替我們付出了生命的代價。我們已經知道,正是在對自身和他人生存權利的爭取、捍衛、展開和表達裡,我們中國人不僅保護了一己之私,而且要求著身份認同和文化認同,我們學會了群己權界,我們中國人的生存格局開始突破單位、地域、職業的束縛,向社區邁進,從而有望實現基本的社會化。從單位制到社區制,無數的扶貧、慈善、環保、女權等社會志願力量開始發育,一個數十年來處於國家單位和個人夾縫中的社會空間出現雛形,一個數代人夢想的公民公共空間開始壯大。
對十數億中國人而言,2003年還是一個個文明大戲演出的年代。世界大事在我們眼前展開,倒薩戰爭、朝鮮半島危機、喬治亞廣場狂歡式的革命、薩達姆的宮殿和地洞交相展覽……它張揚、堅定不移,不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反襯出我們的意願、性情和文明理性。在我們為此地的歡樂和生活幸福鄉願或犬儒之時,在我們為生存的恐懼和匱乏患得患失之際,文明正在堅定有效地向前,新的人生正劇正在異域莊嚴、人而神性地演出。我們看到,文明單位落實於個體,在突破部落、家族、地域、種族、宗教之後,今天正在突破國家、政權的桎梏;我們看到,人類個體日益充分社會化、世界化、全球化,而社會、世界、全球這些文明單位或文明邊界也正日益充分個體化;我們看到,人類文明主流乃是對生命個體的解放和無微不至的關愛。這是超越血緣、地緣、宗族、國家之上的認知,這是浩浩蕩蕩的世界大勢。
2003年行將結束,「中國人的權利」這一鮮活的人生經驗仍在展開,我們還未能見識其無限的豐富性,我們惟有更勇敢地明認,更誠實地努力,更愉快地相信,更堅定地抗爭,才有望將其落實於民胞物與之中,落實到我們中國人的民生日用之中,我們中國人才有望融入人類文明主流,並有望實現我們中國人的社會充分個體化和個體充分社會化。
新浪時評(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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