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錚:《靜水流深》--- 紀實文學連載(8) 第三部 三進拘留所
相濡以沫
這次進拘留所,我被分到「東一筒三所」。當牢房的鐵門在我身後關上,我一眼就看到王儉那張紅紅的、胖胖的、總是像彌勒佛一樣笑咪咪的臉。原來她是春節前在公園煉功被抓的,警察向她盤問過我的事,她一直想託人傳信要我小心。
牢房連我在內共有八個法輪功學員,其餘十來個人大部分是賣淫進來的。八個學員中有四個是除夕夜去天安門煉功被抓,一個是到天安門打橫幅被抓,一個是早上去買菜,路過煉功點,趕上警察抓煉功人一起被抓進來,還有一名四川來的老太太,從火車站出來,還沒找到天安門就被抓了。
王儉正與幾個人吃飯,像我們第一次在派出所見到時一樣,她熱情地招呼我一起吃飯。我端起飯碗,立刻就成了她們之中一員。
在牢房裡,法輪功學員吃、用都在一起,不分彼此,沒人去理會那條為減少在押人員爭吃爭喝甚至大打出手而訂的「不許混吃混喝」的監規。尤其是我剛到那些天,總被弄去審問,經常錯過吃飯時間,其他學員每天都細心替我留飯菜,我天天過的都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走的時候都不知道一人一天定量是三個饅頭。
這種事對法輪功學員很平常,但比起牢房其他人動不動就為一點小事爭吵或打鬧,就稀奇得很了。尤其很多因賣淫進來的女孩,被抓時常連衣服都沒穿週全,身上當然不會有錢。進了拘留所,沒錢的日子很不好過,甚至來例假都沒有衛生棉用。「公用錢」和「公用物品」都掌握在頭板手裡,頭板高興才給你。
有的在北京根本沒親人,有的有親人卻不聞不問,還有的是自己沒臉告訴家人坐牢,只有咬牙苦捱。
而法輪功學員互相就是親人,那種融洽讓其他人羨慕。監獄里許多犯人就是從這點開始對法輪功生出好感、仰慕,最終也想煉的。
天涯淪落人
東三所的頭板段麗麗就是一例。她是三十多歲的回族人,因涉嫌販毒進監,我進去時她已經待了幾個月,接觸過不少法輪功學員。
按拘留所規矩,法輪功學員不能坐在一起,也不能睡在一起,甚至不許互相說話。但段麗麗除了白天不讓我們一起坐板,以免被警察看見,其餘時間我們怎麼聊她也不管,晚上還安排所有法輪功學員睡在一起。她說,「她們一起說說話也沒礙著誰。不讓她們在一起,她們隔著八丈遠還是想說話,何必呢?有她們在,號裡還少打架呢!」當權者哪怕有她一半的見識,事情也不至於到今天這個境地。
不過,剛開始她雖然不干涉我們說話,但也不怎麼跟我們說話,好像要拿一拿頭板的架子。其他人她也看不上,整天一人心事重重。半個多月後,有一天她突然對我們說,我的事也只有跟你們說了….
她在家是老大,從小家庭責任感很強。為了成全父母希望她找一個同是回族人的心願,嫁了一個她不愛的,生下一個兒子。不知什麼時候起她丈夫開始吸毒,她想孩子都那麼大了,總不能跟他離婚吧,可憐他犯癮的痛苦,又經常幫他買毒品。
她承包一個飯館,生意不錯,她丈夫的姐姐總想從她那兒訛錢不成,對她懷恨在心,向警察告發她買毒品,又買通警察加重她的罪,意欲以販毒罪置她於死地,好趁機吞沒她的財產……。
她進來已好幾個月,案子還毫無眉目。販毒罪一般都判很重,她的兒子剛滿十一歲,跟著一個吸毒的父親,叫她如何放心。
說到這,她的淚扑簌簌直掉,邊抹淚邊對吳萍說:「吳老師,你是好心人,你出去後能不能讓我兒子去找你,讓他跟著你學好、跟著你煉法輪功?」
牢房裡最小的女孩才十六歲,外號「小胖」,白天被安排跟我一起坐板。
小胖來自江西,十四歲母親就去世了,父親很快找了情婦,情婦和她女兒霸佔小胖母親留給她的房間。她看不慣她們,天天吵架,父女倆搞得像仇人。她早早就跟男友同居,想早日結婚離開家庭,無奈父親不同意婚事。她一氣之下將懷了七個多月的雙胞胎打掉,跟人來北京,在一家「髮廊」操起皮肉生意。她反叛心理很重,性格倔強,死也不肯向誰低頭,誰碰她一下就跟誰幹架,眉頭成天都皺著。
有一次她問我:「為什麼你們法輪功碰我一下我不煩,也不想跟你們吵,別人一碰我,我就想跟她干架呢?」
她這問題倒把我給問住了。我想了想才回答:「因為你覺得我們都是好人。」
慢慢地,我告訴她做人要與人為善,才能得到別人的尊重與喜愛,以及其他一些做人的道理,她聽進去不少,後來還要我教她背法輪功的《洪吟》。我從第一首<苦其心志>開始教她,邊教邊講詩的含義。第三首<覺者>是這樣的:
「常人不知我,
我在玄中坐;
利慾中無我,
百年後獨我。」
這首詩包含好多道理,我盡量用她聽得懂的話講解,但她到底理解多少,我一點也沒譜。她很小就沒好好上學,連小學都沒畢業。
有一天,她抱怨:「在這個鬼地方天天吃『白菜游泳』,以後我一輩子不吃白菜了!出去後第一件事就要大吃一頓!」剛說完,她又頹然:「看來我還不行,我還在惦記著吃,『利慾中』還『有』我,我還修得不好。」
她這話一出,所有煉法輪功的都大吃一驚,面面相覷。看來真像釋迦牟尼說的,眾生皆有佛性,不能小看誰。
到她背會《洪吟》第五首詩,我發現她成天緊皺著的雙眉不知不覺舒展了,脾氣好多了,模樣也變漂亮了。每當我看著她認真嘟著嘴,努力去背這些詩時,都會想起以前淨土法門的修煉,說修煉了一輩子的人在臨死時,不但不害怕死,嘴裡還念著佛,生出歡喜的心,那佛能不來接他嗎?同樣道理,看到她那麼努力背著《洪吟》,我心中充滿快慰。
讚嘆歡喜
四川姑娘唐遙跟小胖一樣是賣淫罪進來的,她來自貧窮農村,想出賣身體多賺些錢,好把父母接到北京來享受。整個社會都要人們快速致富,普遍「笑貧不笑娼」,很多外地來打工的年輕女孩不覺得賣淫有何不妥。唐遙也是這樣。
有一天她受「提」回來,興奮得滿臉通紅,說提審答應她只要交兩千五百元罰金,就放了她。她剛好還有兩千多元,寫信請朋友去取。警察幫她將信寄出去,本來被拘留的人在案子判決前,是不能與外界通信的。
朋友很快就將錢送來,交給提審;她天天盼著出去,坐臥不寧,可有幾人一直看著她冷笑。
十五天的行政拘留期終於過去,可是一點也沒要放唐遙走的跡象。一天、兩天、三天……她熱切的希望一點一點地冷卻、僵死……終於,她再也忍不住了,坐在板上掩面而泣。這時冷笑的人才告訴她,提審這樣騙人騙得多了,你居然信他,不是傻冒一個?
過幾天她又被提走了,回來時坐在板上放聲大哭。提審果然騙了她,兩千多元讓她傾家蕩產,而她照樣被判了半年婦教 。提審還拿她取笑:「你出臺多少錢一次呀,出去後我去找你,給不給點優惠……」
唐遙哭了好久,我在心裏暗嘆,她在這樣的時候受到這樣的欺騙,難道不會對這個社會心懷仇恨?又怎能指望她變成好人?
有天起床後,她對我講:「曾姐,我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將屎拉了一褲子,好噁心。你說這是什麼意思?」
我看著她的臉,誠懇地告訴她,你做那個夢,是因為你以前的生活的確是骯髒的,以後不應再這樣,然後我跟她說那種生活會帶來的害處。
在牢房裡,她一直是最受欺負的,家裡又沒人送錢來,沒人瞧得起她。只有法輪功學員以善心待她,這使得我們在她心中就像沙漠的綠洲一樣寶貴。我看得出來我的話在她心裏深深紮下了根,因為她由中相信我所說的一切:一個寧願坐牢也不願說假話的人,是絕不會騙人的,這就是她單純的邏輯。
後來她告訴我她們村裡也有人煉法輪功,她準備出去後回家找他們學。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牢房裡幾乎所有的人都對法輪功心生仰慕。連因搶劫進來最愛欺負人的陳圓,吳萍說願意收她做乾女兒養活她,也不希望她再去打劫,她就對吳萍說:「吳老師,我這人從小走黑道,從不會對誰心軟,也不會對誰說個謝字,但是我知道誰好誰壞,我──謝謝您。」
也不知何時起,我發現其他的犯人間也開始像我們一樣搶著幹活,有什麼問題也會「向內找」,學會原諒別人;要走之前也把自己穿過的囚服洗了,好讓後來的人穿乾淨的;有人缺東西時也能主動將自己的東西送給別人;晚上值班我們煉功時還替我們站崗放哨打掩護……所有的人相親相愛,融合得像一家人。
一個星期天下午,沒有坐板,大家三三兩兩坐在板上聊天,我心中一動,說:「我給你們打一套手印吧」。說完我盤腿坐好,將第五套功法「神通加持法」的手印打了一遍給她們看。剛打完,就有人要求:「再打一遍!」我又閉眼打了一遍,只聽坐在對面的唐遙嘆道:「真好看!也不知是因你人長得美還是動作美,反正真好看!」
我睜開眼睛,看見面前的女孩們專注地望著我。她們的臉上籠罩著一層聖潔的光輝,和一種她們自己沒有察覺的靈魂升騰的深深喜悅,彷彿她們不再是置身世間監獄被人瞧不起的賣淫女,而是佛國世界純潔的眾生,聽到美妙的佛法而讚嘆歡喜……。
老闆偏不信邪
那次進拘留所正趕上人民代表大會,所以春節期間被抓的法輪功學員都被超期關押到人代會開完,才陸續被放出去。
我是同牢房九個法輪功學員中倒數第二個被「取保候審」放出去的,先生是我的保人。放我時,馬英告訴我,一年內,我再出現任何問題,就連我的保人一起拘捕。
這次還是牛軍開車來接。到了派出所訓話,看我絲毫沒有「悔改」之意,牛軍咬牙道:「你就這麼折騰吧!你不讓我安生,我也不讓你安生!我要搞得你愛人沒法過、孩子沒法過、父母沒法過、公公婆婆沒法過!我要叫你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他每說一個「沒法過」,我的心就像被刀刺一般地痛,跟他比起來,拘留所裡最狠的犯人都變成了「小巫」。
第二天,我回到公司上班。正副總經理看我回來,都非常高興,專門抽空跟我談心。在這方面,我跟許多其他修煉法輪功的人有些不同的「待遇」。
鎮壓後,很多法輪功學員被開除黨籍或工職,而我所在的公司不是國營企業,沒有黨支部,我們幾個黨員的黨組織關係,寄放在一個股東單位的黨支部,我們除了每年勉強派名代表交一次黨費,每次接到參加什麼黨組織生活的通知,都是明推暗阻,心裏直後悔當初為什匆
- 關鍵字搜索:
-
曾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