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實:張藝謀碎夢《英雄》--誰之罪?

張藝謀枕「秦王」劍柄,乘風五彩「形式」,眾星擁簇之下徜佯楓稍湖面,和《英雄》一起進入夢鄉……張說拍武俠片是他兒時的夢想,作為他忠實的觀眾,我希望他能造就一個藝術家的美麗夢幻。可惜的是,《英雄》一面世,張導演的夢就被影評和觀眾無情地驚醒了,他也因此憤怒異常。

有關《英雄》的網評很多,我無意湊熱鬧。張藝謀是我喜歡和尊重的導演,我自然同情他夢醒時分的委屈,雖然我對《英雄》體現的人文毒素持批評態度。作為藝術家,他又一次夢斷專制和專制文化,令人遺憾。不過,這一次是從另外一個方向--一個讓人欣慰的方向。這才是本文要談的。

張攝影、陳凱歌導演的《黃土地》是中國電影史上劃時代作品。我現在依然記得在北京看那部電影時,年輕的內心感受到的震憾。我也正好在那個時候才學會對自己提問。《老井》,《紅高粱》和《紅燈籠》等影片在國際上獲得好評,並獲得諸多影節獎項;張作為電影藝術家的地位也一舉奠定。但官方似乎不喜歡他試圖展露中國文化真實的另一面,許多同胞也指摘他向西方賣國人的「醜陋」。張藝謀兩頭不討好。

張藝謀因父親「反革命活動」而被送到工廠勞動十年,他的同事陳凱歌也在「文革」中和其父宣布決裂。這樣的經歷自然會讓藝術家帶著某種關懷來表現其藝術內容。張藝謀的電影對壓抑文化和平民苦難生活的揭示,雖一貫注重形式,但在一定程度上進入了心靈層面。

電影《活著》終於觸痛了僵化的文化部門某些人敏感的神經。94年《活著》未經電影主管部門許可,參加法國嘎納(CANNES)影節並獲獎。張藝謀因此被禁五年內不得接受「外來」資金拍電影。張藝謀做夢的機會也一下子被掐斷了。

在被禁的五年裡,張沒有什麼傑作。《一個不能少》還算體現張的風格,也是一部感人的影片,只是相交他以前的製作,藝術想像空間格式化了;看《幸福時光》就可明顯感受到壓制環境對藝術家的影響了。不過,國際電影界和觀眾並沒有「陪」張藝謀一起被禁。期間,其他第三世界的導演顯山露水,伊朗的阿巴斯(ABBAS KIAROSTAMI)就是其中一位。而且,世人也把關注的中心移到了「第六代」導演身上。張正值創造力旺盛時期,雖拍申奧片或許得到點補償,但其心中的無奈是可以想像的。

專制文化對人的摧殘有多大、多深,平頭百姓雖活在其中,染在其裡,苦在其內,但似乎無法「具體」去感知它。但通過張藝謀這樣站在舞臺中央的藝術家們的變遷,卻可以看到專制壓制人創造力,摧殘「人文」精神的脈絡。「人走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雖張藝謀多次聲言他不善言辭,但近幾年,聽聽張在公開場所的話語,你會覺得他開始「識時務」了。

張藝謀以夢傾之的《英雄》終於在坐落於威嚴的「天安門」側畔的人大會堂裡出世了。必須承認,《英雄》的色彩、人物造型和畫面布局依舊體現張令人心醉的藝術觸角。但導演兼編劇的張藝謀卻向觀眾展示了不美的畫面:「秦王」在殺氣聳然的「劍光」之中悟出「和平」之理,而那些歷盡千辛萬苦的伐君劍客也頓悟「天下」之感召,隨引頸待弒;在「秦王」領悟「和平」之後,還是用利箭射穿了「殘劍」的胸膛;本喜歡紅黃色的張導演,也「忘記」展示「秦王」在「和平」之後的「天下」裡,「焚書坑儒」時濃烈焰火之「美麗」。

張導演對「美」感悟之取捨自然是其權力;《英雄》出世人大會堂也自然會讓人聯想,但張導演心中的「美」因此變異多少卻只有他自己知道。有趣的是,面對觀眾和媒體批評,張藝謀用「只注重形式、好看,不在意內容」辯駁;還有人質問為什麼不從「藝術美感」上去欣賞《英雄》,而要「政治」上上綱上線?

這只能由張導演自己去回答。那就是在他的影片《活著》被禁的時候,他為什麼沒有或沒有能夠用「在於形式而不在於內容」來說服電影審查部門的官員們?現在,獲「政府」背書的影片就只存在「形式」而不具「內容」了?張導演似不應「好了傷疤,忘了痛」。

專制不僅讓充滿創造和想像力的電影藝術家張藝謀《英雄》夢破碎,使藝術家們的才華在看不見的荊棘叢中扭曲或消逝,而且讓藝術家的才能自覺或不自覺變為砒霜,鑲滿那劍光攝魄的專制羽翼。這就是為什麼專制與我們自己脫不了干係。

過去都是由「官方」來打「政治」牌,而這一次卻是觀眾來質疑《英雄》的「政治」意味,著實讓人有清風拂面之感。我頗感欣慰!然而,只要專制不除,藝術家、評論家和觀眾,還不得不繼續在「政治、文化、藝術」,「形式、內容」等等荒謬的口水糾葛中消耗精力,敗壞心情。

只有以「人」為本的人文精神才會使我們自囚於專制文化裡的心靈獲得解放;藝術家們才能真正用心靈去創造並和觀眾的心靈自然通連。那時,縱使有人把「政治」與「藝術」牽涉到一起,請便好了。因為,那一定是充滿人性的藝術創造照妖強權政治的醜陋,而不是強權專制來扭曲藝術的無辜與美麗。

我誠願張導演不要放棄他的夢想!

(來源:新世紀)(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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