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週末》記者方進玉揭露「希望工程」負責人徐永光涉嫌腐敗的調查報導,我仔細讀了這篇四萬多字的長文,感覺是這篇報導內容翔實,用證據說話,有很強的說服力。尤其這篇報導是身在中國大陸的記者所寫,其挖掘醜聞、調查真相的新聞敬業精神,不畏權勢、勇於挑戰、無懼後果的人格力量,都十分令人敬佩。
海內外媒體對希望工程涉嫌腐敗已有一些報導,但方進玉的這篇獨家報導,提供了更多的證據和事實。把這篇報導的主要脈絡概括分析,我認為它提供的事實表明,「希望工程」起碼在四個方面有嚴重問題:
第一,「希望工程」負責人徐永光隨意挪用大筆(多達一個億)海內外捐款,進行投資等各種商業活動,違背了捐款人要把款項直接、迅速用於幫助貧苦地區孩子上學的意願。
對於這個問題,我們可以911後美國民眾捐款及使用情況進行比較。美國紅十字會等慈善機構,收到911捐款幾十個億美元。但從沒聽說這些慈善機構敢把這些資金用於投資辦廠、開公司、炒股票。因為:其一,捐款人提供資金,是要立即救援那些911遇難者的家屬等,慈善機構不可中間耽誤(把捐款投資,回收都需要時間)擱置。人們對「希望工程」的捐款也是這樣,要對貧困地區學生直接救援。徐永光這種投資行為並沒有事先得到捐款人的認可,當然捐款人不可能同意把捐款(中間截留)擱置相當一段時間後再救援。其二,任何投資都有風險,如果虧損,等於扭曲了捐款者的根本意願。
第二,把慈善捐款「直接投資」違背中國現行法規。
徐永光把捐款用於投資的理由是,要用錢滾錢,保值增值。但對中國公益性基金會進行監督的中國人民銀行總行在1990年和1995年的兩個規定中指出:如果拿捐款自行去「直接投資」,屬於違規;如果委託其他金融機構「間接投資」,才算合法。
從方進玉的調查報導來看,徐永光把很多慈善捐款都擅自「直接投資」。例如在深圳投資建「精細化工廠」,在蘇州投資熱療儀,在大連開興南公司,在廣西欽州投資,在山東辦多種經營公司,在紹興辦中青公司等等。而且還把150萬美元慈善捐款給港商(徐永光好友)做銀行的生意抵押金。另外竟還把慈善捐款當作貸款,高利貸給風險很大的公司。徐永光簡直把慈善捐款當作了自己腰包裡的私錢,要怎麼花、怎麼用,都「隨『徐』所欲」。徐永光也對此毫不掩飾,自我炫耀他又當慈善家,又當企業家。
徐永光對此辯解說,像美國等西方的基金會也有投資,以錢滾錢的。但在美國,類似中國希望工程這種救急的捐款,如911捐款一樣,是必須盡快、直接交到需要者手中的,慈善基金會等不可把捐款轉做投資,即使為了錢滾錢的目的也不可以。美國的確有把捐款的部分拿去投資的,但這種捐款不是「救急」的。
例如哈佛大學,每年得到的捐款多達兩億美元,《紐約時報》曾報導說,哈佛把一部分捐款放到了「聯邦債券」和「共同基金」上。哈佛可以這樣做,因為這不是救急捐款,而是給哈佛長期發展的捐資。即使這樣,哈佛等大學仍相當謹慎,把資金多放入相當保險的「聯邦債券」,因為買這種債券,只有美國這個國家「崩潰」了,才會有大損失。而做出這樣的決策和具體投資比例,都要經學校董事會認真討論通過,不是像徐永光那樣一個人就可決定。而且哈佛的投資都是交給經濟師和財經專家來進行,整個審核過程既嚴密、嚴謹,又公開、透明。
而徐永光把一億多慈善捐款擅自直接投資辦各種工廠、公司,既無專業的風險評估,又沒有嚴密的審核批准過程,更無透明、公開化(僅徐永光等幾個領導人掌握),不出問題才是怪事。據前希望工程財務部幹部柳楊的文章披露,徐永光用慈善捐款做投資的28個項目,有23個沒有收益或連本錢都無法收回。10年投資1億5千8百萬元,收益僅3千萬元。
第三,把慈善捐款轉到個人名下炒股票是嚴重違法。
方進玉的調查報導最令人震驚的一點是,徐永光竟挪用希望工程捐款,放在他的私人名下炒股,而且這樣干了長達10年之久!
這種挪用公款到個人名下炒股的事情被記者調查時,徐永光一直否認,說他從沒有這樣做過。直到記者獲得證據追查時,他才承認挪用了捐款,但狡辯說,他雖然把捐款轉到他個人的名下,但他是希望工程的法定代表人,炒股賺到的錢仍是希望工程的。這種說法不是在唬幼兒園的孩子嗎?最低的智商也能明白:
其一,只要公款被挪到私人名下,性質就已變化,屬公款私用,或變相貪污;且不說捐款人絕不會同意把給希望工程的救急款,挪到徐永光私人名下炒股票。
其二,誰會保證徐永光把炒股賺到的錢交到希望工程的賬上?因為這一切都是秘密進行的,沒有外人知道。如果徐永光炒股賺到錢,而他只要把原來的本錢(200萬或300萬)轉回希望工程的賬上,公家的賬就「平」了。
其三,這就好比大家合夥辦個公司,公司老闆卻偷偷地把大家集資的錢挪到他私人名下去炒股。當被發現時,他說,我是這個公司的法定代表人,我賺到錢當然就是這個公司的。問題是,事先投資者沒有同意這些錢被拿去炒股票;而且這個老闆暗地挪款行為本身,就證明他賺到錢不可能交給公司。而一旦炒股賠了錢,他還可以「為公司錢滾錢的良好願望交了學費」而推卸賠款責任。徐永光就是這麼干的,他已承認挪用了270萬元希望工程捐款到他私人名下炒股,僅憑這一條,就應該法辦他!
第四,打擊揭示真相者:
如果徐永光心裏沒有鬼,沒有腐敗,他應該理直氣壯地歡迎所有的記者去採訪調查,不怕任何人的檢舉揭發。但他做的正相反,把希望工程內部最早反腐敗的借調青年幹部易曉誣告為「貪污受賄犯」,還向司法部門提交報告,以保護希望工程名譽為藉口,要求對易曉秘密審判,從嚴懲處,結果易曉被判「死緩」,至今關押。從方進玉的調查報導來看,易曉的罪名難以成立,因為所謂貪污受賄,起碼款項應到自己手中,但所謂易曉貪污的200萬元,和所謂受賄的5萬元,都沒有到易曉手裡,而且都正式通過國家銀行和有關機構轉賬走了手續。最關鍵的是,最後查到了徐永光批准200萬元撥款的簽字手續,僅從這些,就預示這像個冤案。而製造這起冤案的主謀就是徐永光。
對於媒體的調查,徐永光更是用各種手段阻撓。香港《壹週刊》曾報導希望工程捐款用途不當,結果徐永光到香港告《壹週刊》誹謗,最後該刊賠了300萬,因為《壹週刊》拿不到希望工程的賬目等情況。
對於《南方週末》,當揭露希望工程賬目問題的該期報紙正在付印時,徐永光通過團中央關係找到中宣部,下達緊急命令,不僅查禁了所有對希望工程的所謂負面報導,並逼迫《南方週末》報廢了已上機印刷的價值30多萬元的當期報紙。同時使偌大個中國(有2050家報紙,50萬新聞工作者),誰也無法公開刊出對希望工程的調查和報導。
在打壓報導真相的媒體和記者的同時,徐永光拉攏那些有償記者和「媚體」,為他歌功頌德。據希望工程內部人員柳楊的材料,參加希望工程記者會,寫歌頌報導的記者,都付給「補助費」,報紙記者每次200元,電視記者每次2千元。那個和「巴靈頓博士」丈夫吳征一起招搖撞騙的哥大「偽校董」楊瀾,據柳揚的材料,得到的補助費「更多」:楊瀾把《憑海臨風》的稿費捐給希望工程20萬元,但第二天,青基會就和楊瀾簽協議從我們那裡又領走同樣數額(20萬)的「工作經費」。而楊瀾則贏得了給希望工程捐款的美名。
柳揚還說,「我清楚記得楊瀾此後又以同樣方式,多次從青基會財務部領取過希望工程的大額工作經費……」這位從「希望工程」捐款中「多次」拿過「大額工作經費」、貪用山區窮困孩子救援款的「大腕」楊瀾,就像對待前瀋陽市長、大貪污犯慕綏新一樣(兩次採訪歌頌),總是知恩圖報,柳揚說,「這次徐永光遭遇麻煩,楊瀾立即為老徐做了專題片,積極幫老徐說話。」楊瀾就這麼明火執仗、坦然地把大眾公器變成私人工具,把「陰影」播成「陽光」。
希望工程財務部的人說,徐永光從不去領工資,他「懶得去」。這位掌管幾個億捐款的前團中央組織部長絕不缺錢。當記者問他工資時,他說「我都說不准我月收入多少錢。」據柳楊的材料,徐永光連找三陪小姐的花銷都作為「工作費」報銷了。
這樣一個明顯涉嫌腐敗的官員,卻成為「希望工程」的主管,真是讓人絕望。面對希望工程的光環和徐永光的權勢(不僅有錢,而且有團中央書記的靠山),調查這樣的人物,這樣複雜背景的案子,需要多少心血,更需要多少膽量。我自己曾做過一些調查採訪,深知此中甘苦。歌頌性的新聞,怎麼過頭了當事人都不會計較,更不會有官司;但揭露醜聞的調查性報導,一個引言不準確,都可能吃官司。而且要付出比一般新聞報導多很多倍的時間和精力。方進玉說他僅調查易曉的案子就用了一個月,我完全可以想到他付出多麼大的心血。
對方進玉更難的是,徐永光有權勢,不僅封殺了他的稿子,而且對他的人身安全都可能有威脅。報導說,現在中國黑社會砍骼膊、剁腿都有價格表,割一隻手只要800人民幣。方進玉曾對《南方週末》的青年記者們說,他如果出了「意外」「十有八九就是徐永光干的」。他要同行們給他寫篇報導,開個追悼會。話雖有玩笑成份,但內含悲壯。
方進玉的勇氣和敬業精神不僅值得所有新聞同行敬佩,而且他面臨的困境更需要海內外新聞從業者的支持和道義聲援。希望工程的腐敗是個大案,我不相信徐永光這隻並不算太大、但太囂張的「蒼蠅」就能躲過去。中國救援貧困地區學生的「希望工程」已腐敗到沒希望了,但方進玉的調查報導,卻令人看出中國新聞事業的「希望工程」還沒有絕望。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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