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機緣引起我對中國經濟的興趣。此後,我接觸到的,大都是有關中國經濟各種問題的材料。這些問題實在太嚴重了,所以很容易就得到中國經濟隨時會崩潰的結論。我把這個結論拿去跟幾個我尊敬的中國經濟專家請教,馬上被打回票。他們有不同的理由。
有人說,中國要是會崩潰,它早就崩潰了。意思是說,它那些經濟問題在別的國家不只是經濟承受不了,甚至早就讓政府跨臺、國家分裂、體制瓦解;而中國既然能撐到現在,表示這個社會已經適應這樣的環境,已經免疫了,所以這些問題已經不會讓它崩潰了。
也有的人說,中國是個中央集權的國家,它對地方控制得很嚴密,對經濟也有能力掌握,所以它不會讓它倒的。有的人說,中國土地國有,它那些看起來非常嚴重的財政金融問題,光靠賣土地就可以解決了。
在學術研究上,有人比較蘇聯解體的經濟轉型與中國的經濟轉型,結論是:中國轉型成功、蘇聯轉型失敗。更樂觀的推論,甚至認為它不久就會成為世界工廠,進而成為世界強權。
當然也有許多人預測它會崩潰,而且似乎越來越多人有這種共識。但是不管各種主張多麼南轅北轍,大家都同意中國經濟存在非常嚴重的問題。以下先提出這些問題,再說明為何中國經濟會崩潰,結論提出臺灣的因應之道。
§§一、中國經濟的表相
自從1978年鄧小平提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歷經20年的快速經濟成長。中間雖然經過1989年的「6.4」天安門事件,但延宕不久,成長重新上路。1997的亞洲金融風暴以後,中國仍然表現「亮麗」,並成為一枝獨秀的世界奇葩。2001年,幾個亞洲新興工業國家相繼跌倒,經濟負成長,中國仍然「七上八下」(意思是成長率在7%以上、8%以下)的一路長紅。2002年中國正式加入WTO,又引發另一波蜂擁而入的外資。許多到過中國的人,眼見它到處都在建設,整個國家好像一個大工地,新的制度、新的措施也一再宣布,仿效他國的政策快速、甚至超越。
2002年10月中國國務院經濟研究室在一個內部研討會上提出報告,表示:當前經濟形勢,是改革開放以來,相對最穩定、最健康的。現已進入持續發展時期。在可見的10年至15年,只要國際局勢不發生大的變化,大方針不發生大的失誤,中國經濟發展不僅能保持7∼10%的年成長,且在2015年,國民經濟綜合實力會超過日本,位居世界第二,平均每人國民所得可達歐盟中等發達國家水平(峻宏,2002)。
各級領導人對外的公開講話,信心滿滿。有些經歷中國優待、行政配合高效率的外商,認為中國簡直是投資者樂園。從產業發展的觀點,中國經濟的蓬勃發展,包括多項產業的成長已成為世界舉足輕重的角色,的確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這「金玉其外」的表相,實已「敗絮其中」。我們分別從經濟成長、外資、國貿、財政、銀行、國企、失業、所得分配、社會道德等層面,提出討論。
§§二、經濟「成長」有玄機
2001年臺灣遭遇幾十年來第一次經濟負成長,失業率創下1960年代中期以來從未有過的高峰。不只臺灣,連一向是健康寶寶的新加坡也負成長。全世界沒有什麼好消息,中國卻一枝獨秀,還有7.3%的經濟成長率。
但是,這個成長率有兩個問題:一是它與其他經濟指標充滿矛盾,也就是說,它的正確性令人懷疑;二是這個在極權之下的高成長,會不會像蘇聯當初的高成長一樣,暗藏毀滅的因素?這兩個問題隨後討論,我們就假設它確確實實有「七上八下」的成長。這個成長雖然高於當前所有其他國家,但從歷史上看也不過爾爾。日本在50年代與60年代都能維持在8%以上的經濟成長率;同一時期臺灣的經濟成長率高達10%,南韓也維持9%成長率長達30年。而且,這些國家「當時」的平均每人所得,都高過「現在」的中國。
回頭討論這個令人迷惑的成長率。首先,這個高成長率與其他經濟指標充滿矛盾,令許多中國經濟問題專家懷疑成長率的真實。代表人物之一的匹茲堡大學的Thomas、Rawski教授說(Rawski,2002),中國的開革開放造成1978∼1997年的高成長率,這似毋庸置疑;1998年以後就難以令人信服了。理由很簡單,像中國這樣落後而快速發展的國家,不可能一邊快速成長(1997∼2000之間,GDP累計成長了24.7%),而同時期的能源使用量卻減少(負成長12.8%),民航客運量、公路貨運量、鐵路貨運量成長率都低於GDP成長率,而且物價下跌、失業率增加。
中國國家統計局計算這段期間的國民所得,也不敢直接使用各省匯報資料。好笑的是,幾經調整,公布出來的各省成長率,以2001年為例,除了雲南外,都高於全國值(全國值應該是各省的加權平均)!統計局有鑒於地方的「假報浮誇風」,2001年5至10月進行一項調查,竟發現有62,000多件統計造假舞弊。
懷疑中國經濟成長率的不止是Rawski,包括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賓州大學Lawrence、Klein,與MIT的Lester、Thurow等著名經濟學者,以及許多專業經濟期刊(如Economists)、國際經濟顧問(如Lehman Brothers)、信用評鑒公司(如Moody's)等,也紛紛著文質疑中國的經濟成長率(高長,2002)。
MIT的Lester、Thurow以中國城鄉差距大,而佔8成的農村基本沒有成長(中國有關部門也承認),那佔2成的城市,要多大的成長,才能創造全國超過7%的成長率?而且,作為中國金融中心的香港,2001年幾乎沒有成長,那麼中國其他城市又如何有超高的成長?賓州大學的Arthur、Waldron則提醒國際注意,朱鎔基曾公開表示,若無政府大力財政赤字融通,中國經濟早於1998年就應該崩潰了。然而,有可能單靠政府融資,就能創造整個國家反敗為勝地成長7%以上?
另一個質疑中國經濟成長率的理由,是它的「存貨」特別多。存貨(實際上是期末存貨減期初存貨的增額)在國民生產統計中,列在投資項下,是本期的最終產品。在中國的國民所得帳上,1980∼93年間存貨投資平均佔GDP的7%(Sachs,Woo,楊,1999),一般國家很少超過3%;臺灣在過去50年,除了經濟不景氣的幾年外,「存貨」基本上約佔GDP的1%。如此,保守估計至少有4個百分點是不應有的存貨(即積累賣不出去的產品),亦即其成長率就要調降4個百分點(從7%降至3%)。根據中國內部資料,國有企業積壓產品年達千億元以上(岳山,2002)。
其實,不只國外專家或專業機構質疑,中國國內專家也對經濟發展現象表示不解。現任中國全國政協、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董輔,2002年8月在深圳舉辦的半山海景財經沙龍上,談到中國經濟的8大矛盾,包括經濟保持持續、穩定、高速成長,但商品價格連續下跌、失業率也在上升;居民收入持續增長的同時,城鄉貧困問題越嚴重;銀行存款增加的同時,部分企業資金短缺;財政收入迅速增長的同時,財政赤字也在增加,尤其是一些地方財政,從2001年9月份至今入不敷出,且跌勢未衰;部分沿海和城市異常繁榮,內陸許多地方差距越來越大;水土資源越來越短缺,資源的浪費又極其嚴重;經濟迅速增長,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未歇。
根據Rawski的估計,中國經濟成長率在1998∼1999兩年各約在正2%與負2%之間,2000年約2∼3%,2001年也只有3∼4%。其他人的估計稍有不同,但也差不多。中國的官方與學者當然對此提出瞭解釋,但很難看到事實真相。
§§三、成長也是災難
中國高速經濟成長的第二個問題是,成長是否帶著毀滅因子?高經濟成長率是各國努力追求的目標。但是,成長不能作為一國經濟的唯一目標,因為它可能犧牲社會公平、環境安全、分配正義等社會目標。這些犧牲,在中國極為嚴重(見下文)。不只如此,中國式的開革開放,成長本身就是災難。
改革開放初期,政府對國企仍依舊制,由財政撥補虧損。但旋即出現鉅額的財政赤字,改革開放的第一年(1979),赤字即達170億元(人民幣)。為瞭解決這個問題(以及人民銀行受到地方政府操控等
問題),1983年人民銀行(即其中央銀行)改制,並完成「撥改貸」政策。
所謂「撥改貸」,是把原來由財政「撥」補企業虧損或投資需求,「改」由國企向銀行「貸」款。這一方面是為解決財政困難,一方面也是要國企建立「償債」的責任。結果是償債的責任沒有建立,原來財政整合資源、支援企業的能力喪失,地方政府百花齊放、胡亂投資,不但浪費國家資源,也導致銀行壞帳直線上升。
「撥改貸」未能建立國企借款償債的觀念,是因為國營銀行只會審查書面資料,兼又政府介入銀行貸款案,以及官商勾結不實貸款等。許多國企(特別是大型國企)經營不善,照常理是不能貸款的,但因國企實質上扮演小政府的功能,負責居民的住房、上學、工作、退休、醫療,任令倒閉將引起社會問題。政府於是要求國營銀行貸款給這種國企。這種不當貸款與官商勾結的不實貸款,既不能培養還款責任心,也造成銀行呆帳。
毛澤東時代,財政支出半數以上作為基本建設與企業改造,是「建設財政」;現在,政府財政既不撥補國企,變成主要用於調升公務人員薪資之經常支出的「吃飯財政」;六五(第6個5年計畫,1978∼1982)期間,沒有一個能源和原材料專案投資,七五(1983∼1987)期間開始出現能源失調與緊張。國家財政從此不能主導資源整合,於是各級政府乃至各單位,各自為政,投資一窩蜂。
以電力為例,1983年起,許多地方企業只能「開三停四」或「開四停三」。為了鼓勵建設電廠,國家提出優惠政策,保證按商定價格收購,於是,全國「黨」、「政」、「軍」、「公」、「檢」、「法」一起出動,各級電力管理部分與職工更是積極,一齊向銀行貸款興建電廠。10多年後,今日中國火力發電廠年發電時數平均不到4,200小時,低於全年8,760小時的一半。「過剩」發電量的投資額,接近8,000億人民幣。這些貸款怎麼有能力對銀行還款?
在毛澤東時代,手錶、自行車、縫紉機等產品都是緊俏貨,價高利厚。1980年代開放初期,這些都成為投資熱點,幾乎每一個中等以上的城市都建立了生產工廠。這種無節制的設廠,加上國外產品的更新換代快(如機械表被電子錶和石英表所替代),有的工廠還沒等開工,產品的市場壽命就已經結束。今天,這三種產品的生產能力閑置已經達到90%以上。此外,成百條電視機、汽車和摩托車生產線的引進,也讓人吃驚。今天,世界電視機生產能力為7,000萬臺,其中,4,000萬臺生產能力在中國,而整個中國的市場容量不到2,000萬臺,生產能力閑置50%以上。這些投資都是從銀行獲得的貸款,哪還有指望收回?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這個被中國學界稱為「吃完財政吃銀行」的過程,就是中國改革最輝煌的年代,也是今天幾個行業破產、大量生產能力閑置、投資無法收回、進而導致銀行壞帳比例高達40∼50%的根本原因。由於國家財政無力,加上地方和企業行為的短視,使得中國社會資源的浪費,達到了觸目驚心的地步。
§§四、走向毀滅的中國金融系統
中國的經濟妖魔很多,有的隱蔽,有的變形,沒有一個像金融問題那麼明目張膽,雖然中國政府也想幫它化妝,讓它不那麼可怕,但明眼人還是一目瞭然。不只是經濟學家、經濟專業雜誌、財經顧問社等,都指出它的邪惡、恐怖、難以馴服。
◆問題嚴重◆
美國信用等級評定公司Standard and Poor』s(S&P)在2002年6月估計,中國國有銀行呆帳比例超過總貸款的50%;Moody's也以《中國銀行系統在走鋼絲》為題發表了中國信用等級報告,並說中國銀行系統技術上已經破產;一些西方中國經濟專家(例如Brookings Institution的Nicholas Lardy)認為,中國的金融危機早已成熟,現在只缺導火線。《遠東經濟評論》發表《走向毀滅的中國金融系統》(Lague,2002)。不久以前,駐香港的國際清算銀行經濟學家馬國南表示,如果中國政府不解決銀行呆帳的根本問題,中國經濟的發展將不可能持續下去。稍早,Studwell(2002),或更早的章家敦(2001),都有類似的警告。問題只在於:災難發生時會有多大?何時爆發?誰來承擔?
據估計,中國銀行系統的呆帳總額有5,000億美元,如果加上社會福利和養老金上的虧空,中國政府的國內外債務估計超過中國一年的國內生產毛額(GDP;約1兆1千億美元)。中國銀行系統的問題遠遠比日本嚴重,日本銀行呆帳的比例是GDP的10%,而中國呆帳的比例是GDP的43%。現在中國模仿10年前美國儲蓄貸款銀行破產時的解決辦法,成立資產管理公司;但10年前美國儲蓄和貸款銀行破產,僅耗費約1,600億美元,佔當時美國GDP的3%,只是中國壞帳比例的零頭。
◆恐怖平衡◆
公開場合,人民銀行行長戴相龍只肯承認25%左右的壞帳率。其實,算真的只有25%的壞帳率,中國的銀行系統也已經是債務沒頂。
問題是:為什麼中國金融現在還不崩潰?事實上,也有不少專家認為沒有必要擔心,因為中國的銀行資金非常充足。檢討起來,它還未垮掉的原因有二:
第一,銀行資金來源充足。這包括兩方面,一是人民極高的儲蓄率,二是源源不絕的外資。中國人的儲蓄率應該是世界上最高的,1990年代每年大約都佔GDP的四成;而其城鄉居民儲蓄存款(年底餘額)佔GDP的比率,從1978年的6%,上升到1999年的70%。另外,中國吸引外資,已經造成所謂的磁吸效應。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吸收外資4,500億美元,規模僅次於美國,沒有任何開發中國家可以與之抗衡。
第二,中國嚴密管制,包括新聞管制、外匯管制、外國銀行管制。由於沒有新聞出版自由,中國民眾盲目相信政府會確保他們的存款安全;中國的外匯管制,使一般百姓實際上不可能拋棄人民幣;中國雖已加入世貿組織(WTO),但尚未放棄對外國銀行在中國業務的嚴格管制。結果,老百姓只好把錢乖乖存在中國的銀行裡。
這是一種恐怖平衡,銀行就就像一具布偶,它需要源源不絕的儲蓄與外資來挹注讓它站立,若那一天補充不及,隨時就會崩塌。事實上,在WTO的架構要求下,國內市場、外資投資項目、外資銀行的設立與業務等,必然越來越開放。如此,一方面國企的競爭加溫,國企虧損愈大,銀行呆帳更嚴重。另一方面,新聞媒體,特別是網路,終究會突破中共的封鎖。當真相越來越清楚,中國人民發現國營銀行虧空,會急速地提走存款;而寄望中國10幾億人口廣大市場的外資,則將發現它積重難返而收手撤退。任何這類的風吹草動,都可能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旦這種事情發生,問題之嚴重,恐怕不是南美或世界任何地方發生金融危機所能比擬的。Studwell在他的《中國夢》裡說得坦白,中國現在一切都繫於大眾心理。
◆政府挹注◆
中國政府其實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中國金融系統的崩潰,幾乎肯定將導致這個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國家出現政治和社會動盪。16大(2002年11月)後,中國政府和銀行系統的高級官員表示,4大國有銀行將再次接受到一大筆資金挹注。過去,中國政府已經兩次向這些銀行注入資金。
1998年,中國政府曾經提供給這些銀行高達330億美元的資金,以維持其存款準備。一年後,在中國官員所謂4大國有銀行「最後一次晚餐」的行動中,政府將這些銀行帳目上高達1,690億美元的呆帳一筆勾銷,轉移到中國政府的國有資產管理公司。根據國際清算銀行報告,這些國有資產管理公司隨後向4大銀行發行了1,410億美元債券,並支付了280億美元的現金紓困。
中國政府期望這些資產管理公司能夠收回部分呆帳。但是呆帳回收率非常低,使壞帳轉到資產管理公司的策略,不過是變換帳目、拖延時日而已,而不是真正的解決問題。而且,這一策略還可能嚴重削弱了人民銀行,因為正是它向這些資產管理公司提供了用以收購4大銀行呆帳的資金。
什麼是導火線?任何對中國銀行系統或者中國政府的信心潰散,都將可能導致公眾停止存款,成為擠兌的導火線。而只要經濟成長減緩,就足以引發危機的全面爆發。這也是為何這幾年中國政府都要用所謂的「積極性」財政政策,大量借款投入公共開支(例如大量公共建設、連續3年調高公務人員薪資),以刺激經濟。但是,中國高級官員已經警告說,這種做法不可能持續很久。
另外,全球經濟的持續停滯,如果導致對中國出口商品需求減少,或者外國對中國直接投資的減少,也會引爆中國的金融危機。如果中國政府開放人民幣自由兌換,或因WTO允許外國銀行進入中國自由競爭,也可能導致民眾將人民幣兌換成美元、黃金,從而引發信心危機。
◆沒有解決辦法◆
如何解決中國龐大的金融危機呢?說起來有好幾種方法解決銀行壞帳問題:一是印鈔票挹注;二是課稅來挹注;三是借款:可以在國內發行公債,或向國外借款,如向世界銀行求救;四是出售土地房舍;五是銀行股票上市;六是任其倒閉。但是,如果想要兼顧中國經濟與中共政權,沒有一樣是可行的。改革必然帶有傷痕,而且弄不好失去人民信心,演變成全盤皆輸。
要解決呆帳,至少不能再產生新的呆帳,這就要中國銀行先停止對沒有效率的國有企業停止貸款。這也做不到。實際上,現在除了舊呆帳之外,仍然不斷增加新的呆帳。
S&P在2002年6月估計,中國呆帳的比例佔銀行貸款總額的50%以上,中國需要20年的時間才能將呆帳比例減少到「可以控制的」5%的比例,這將耗費大約5,180億美元。《遠東經濟評論》(Lague,2002)接著說,顯然中國當局知道,它沒有20年的時間了,特別是按照中國加入WTO協定,在2007年就必須允許外國銀行在中國從事全面業務。
§§五、失業難評估
中國的失業到底多少,還是個謎。在這樣集權的國家,區區一個失業人口調查不出來,簡直匪夷所思。但如果知道它連「人口總數」都不清楚,有各種說法,從12億到15億人,那就不足為奇了。
失業真相不清的原因有三:一是失業的定義問題;二是資料的可靠性問題;三是鄉村的失業問題。
改革開放後,中國官方仍否認有失業現象,所以也就沒有失業統計;一直到1986年,才承認有失業,但稱它為「待業」,統計上有城鎮待業人數和待業率資料。中國國家統計局對「待業人員」所下的定義是:「有非農戶口,在一定勞動年齡內(16歲以上男50歲以下、女45歲以下),有勞動能力,無業而要求就業,並在當地就業服務機構進行待業登記的人員。」1994年,開始接受「失業」這個名詞,待業的定義就過戶給失業,失業率是「城鎮登記失業人數,同城鎮從業人數與城鎮登記失業人數之和的比。」在中國國家統計局網站裡,發表的城市失業率1985年為1.8%,1990年2.5%,2000年3.1%。
同一網站還公布2001年年底,全國就業人員73,025萬人,其中城鎮23,940萬人;國有企業下崗職工為515萬人(比去年底減少142萬人);城鎮登記失業率為3.6%;全國參加失業保險職工人數為10,355萬人,領取失業保險金人數為312萬人。我們根據這些資料推估,2001年底的城鎮失業人口為894萬人。
官方發表的失業統計都只限於城市失業,而在廣大鄉村到底多少失業?不知道。因為農村裡有很多隱藏性失業,即表面上有工作做,但邊際生產力幾乎為零(意即這些人對總產量沒有幫助,把他們抽離出來不會減少產量),失業是隱藏在就業裡面。
根據中國自訂的失業定義,城市失業統計與世界共用標準比較,有嚴重低估的現象。官方把失業者界定在退休年齡前10歲,意思是從那時起,只有退休、不能失業。世界上通用的定義不但不以退休年齡為界,根本沒有年齡上限,意即任何人(在國民教育年齡之後),只要沒有工作而有能力且正在找工作者,都是失業。「非勞動力」裡的「退休」只是年紀大了又不找工作者的一種分類而已,即先是非勞動力,再依性質歸為「退休」。一個人即使真的退休了,但他還有工作能力且在找工作,都是失業者。
除了年齡上限外,中國的城市失業定義還有兩個低估失業的地方。一是它通常不包括所謂「下崗」工人;二是它要「登記求職」了才算失業。
官方「登記求職」阻礙失業統計,因為依規定,下崗工人不能登記失業。遼寧省在2002年6月一則報導說,從2001年開始,遼寧省對省內的社會保障制度進行改革,允許下崗的工人正式登記失業領取政府失業救濟金,以解決下崗工人生活貧困的問題。原來,下崗工人的生活補助是原國企的責任,失業救濟則是國家的事。不少國企已經發不出這些錢了,2001年大慶油田的工潮就是這樣發生的。
到底中國城市失業率多少呢?相較於中國官方估算城鎮登記失業率3.6%,Rawski估計是8%。但其他估計的更高,超過10%的不少;有的高達20%,失業人口介於862萬到4,789萬之間。至於農村失業,那就更嚴重了,估計30%是很普遍的。
以下依上列不同標準,列出中國的幾組失業率數字:
一是中國政府發布的失業率,實際上就是「城鎮登記失業人數」。1992年城鎮登記失業率為2.3%,1997∼2000年則都維持在3.1%,失業人數在570∼595萬人之間。2001年底城鎮登記失業率上升到3.6%,2002年預計在4.5%左右。
二是城鎮登記失業人數再加上企業下崗職工。2001年全大陸大概有2,000萬下崗和失業人員,相當於城鎮經濟活動人口的7.7%〔2,000/(23,940+2,000)〕。
第三種則是在第二種的基礎上再加上現有企業冗員。估計國有企業和機關事業有1/3以上的冗員,約3,000萬人,亦即失業率19.3%〔(2,000+3,000)/25,940〕。
第四種的廣義方法是第三種再加上農村的剩餘勞動力。目前,全大陸的農村勞動力有4.7億(一說是鄉村從業人員為4.99億),大陸耕地19億畝,若按每個勞動力耕種10畝地計算(約0.67公頃),僅需農業勞動力1.9億,再加上在鄉鎮企業就業的勞動力1.3億,共有3.2億的農村勞動力被充分利用,尚有1.5億的農村剩餘勞動力需要另尋出路。若每個勞動力耕種面積大於10畝地,則農村剩餘勞動力人數將比1.5億人為高。亞洲開發銀行曾估計大陸的農村剩餘勞動力約為2億人。以此估計,全國失業率應為34.3%〔(5,000+20,000)/(25,940
+47,000)〕。
何清漣(2002)說她根據1997年至2001年的中國統計年鑑計算,發現即使依據官方資料,真實失業率也高達21%,這不包括農村失業人口。如果要計算城鄉總和失業率,那就高達35%以上。這與我們上述估計差不多。
§§六、社會問題像定時炸彈
除了純經濟問題外,中國社會問題龐雜,失業洪水、貧富懸殊、道德淪喪、貪污腐化、社會不公等等現象,都像是個定時炸彈,可能間接引爆經濟崩潰。
◆失業洪水◆
2002年3月1日那天,「工業學大慶」的東北黑龍江省堡業重鎮大慶,有幾千工人上街示威遊行,到6日已有5萬之眾。上街的群眾除了普通工人外,還有科級和處級幹部。有些機關被他們佔據,鐵路交通也受到影響。當地警力不夠用,駐軍的坦克團已在一旁待命,如果任何一方出現差錯,就可能發生流血事件。3月11日,遼寧省遼陽市不同行業的5千名工人也上街示威。這次示威,由遼陽鐵合金廠、遼陽紡織廠、遼陽活塞環廠、遼陽儀錶廠、遼陽皮革廠及遼陽精密元件廠等6家工廠的工人組成,這6家工廠都是瀕臨破產和已破產的國企。這是在中國首次出現不同行業工人的聯合示威(凌鋒,2002)。之後,撫順、烏魯木齊、吉安、廣元、北京等城市先後爆發了規模不同的工人示威、罷工等抗議活動。16大期間,大慶又有工運重現的報導。
自從1997年9月對國企進行改革以來,已有數以千萬的勞工失業,再就業機會極低:1998年還有5成的機率,1999年4成2,2000年掉到3成5,2001年則是3成,而到2002年上半年跌落到僅有9%的機會。大慶的工潮是因為下崗工人被「買斷工齡」後,原還保留一些福利被幹部污掉;遼陽工潮是由於企業領導貪污,且拖欠工人大量工資,逼使這些工人走上街頭。
由於失業問題惡化,以及貧富懸殊加劇,社會問題之嚴重如同一顆「定時炸彈」。中共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也提出警告,都市地區的失業率正不斷上升,極有可能從現在的10%攀升到15%,且都會的貧窮人口達3,700萬人,佔現有都市人口的12%強。而中國在加入WTO之後,情況將更為嚴重,勞動和社會保障部長張左己表示失業人口高峰期在2005以前隨時會出現。根據世界銀行在2001年底所做的報告顯示,中國政府在未來的10年裡必須創造1億個就業機會,才能解決下崗工人、移民人口、社會新鮮人等的就業問題。
◆貧富懸殊◆
中國貧富差距已經達到世界最高,吉尼係數(專門用來衡量所得不均程度的指標,介於0與1之間,指標愈低代表越平均)在中國官方統計,2000年是0.417,超過90年代平均數0.338;民間估計,近年實際上應該已超過0.5了。一般的說法是,貧富懸殊到引起社會不安的國際警戒線是0.4的吉尼係數。臺灣過去30年的不均度都在0.28∼0.32之間。
中國的貧富懸殊,實在是太明顯了。城鄉差異、沿海與內陸差異、農與非農的差異似乎已到了難以打破的「兩元」經濟。由於吉尼係數實在太高了,據聞,中國著名經濟學家、北大教授厲以寧居然建議將城鄉分開計算吉尼係數。這實在是匪夷所思,因為本來「不均度」就是要來衡量這種差異的,把所得高的與所得低的它分開計算,顯示問題已嚴重到難以解決。
◆不公平◆
農民世代「農子農孫」:中國以戶籍法規定農人不能在城市設籍,實質把農民綁在農村。農民在農村幹部的壓榨下,過的簡直是奴隸的生活,許多農村暴動,大都是因為農民負擔過重。
事實上,農民受到不公平待遇,不只沒有居住與擇業的自由、租稅負擔較重,連上學、政治代表、社會保障,甚至生活等層面,都受到歧視。例如,人民代表大會是中國最高的權力機關,但1998年第9屆人大,佔人口70%的農民只有佔8%的人大代表。農民沒有社會保障,甚至連電費、電話費都比都市貴。而農家子弟唯一脫農的途徑,即教育,對農人更是歧視。例如,1999年國家考試北京市第一批文科院校最低分數控制線,北京466分,湖南556分;換言之,在湖南連專科都上不了的學生,在北京已達到第一批院校標準了。每年,全國教育經費200億,主要用於城市,農村得自己解決。農民專有的負擔「三提五統」已包括教育統籌費,但每當缺乏教育經費,農民還要獨自負擔「教育附加費」。
◆貪污腐化◆
2002年7月中旬,中共16大籌備小組轉發各處一個由中共中央研究室、國務院研究室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共同完成的《當前社會各階層經濟狀況》調查報告。根據這個調查,大陸私有財富85兆人民幣,其中超過96%是由佔38%的城市人口所有;佔總人口62%的8億農人,僅擁有不到4%。相對富有的城市人口中,有將近500萬人是千萬富豪;這些人主要集中在北京、上海、廣州、深圳四大城市,以及江蘇、浙江、廣東、山東、遼寧及福建等沿海省份。
調查這些千萬富豪,赫然發現有9成以上是來自有黨、政、軍幹部背景,以及在政壇、社會上有一定影響力的高幹子女與親屬。他們的財富怎麼來的呢?該報告披露,主要是從80年代中期以來,不斷的官場操控經商、盜買盜賣國家計畫分配的物資、盜買盜賣進出口物資的批文、炒作國土、靠有來頭的人物批條從銀行得到千億元免息免擔保的借貸、炒作上市股票;以及90年代中期以後,操控、包攬國家大型基建工程合約,從引進外資中、進口大型設備中收取「回扣」等等。報告中說,國家級、省級工程中,高達40∼60%的工程費,實際進了私人口袋。
何清漣(2001)在檢討中國90年代官僚與國企主管全面性轟轟烈烈的掏空國家財產(所謂「自發性私有化」)的過程後,強烈駁斥中國流行的「腐敗有理」論。為了改革開放時減少既得利益者的阻力,中國創造出「以腐敗來消滅舊體制的頑抗」的論調;結果發現,腐敗消滅的不是舊體制,而是社會的公平與正義(頁381)。腐敗自上而下,社會各階層都傾向腐敗,「有肉的賣肉,有靈魂的出賣靈魂」成為社會的客觀寫照(頁384)。
◆浪費◆
在產權不清下,社會資源大量的浪費;在貪污腐敗中,國有財產也可怕的流失。
鄭義在《中國之毀滅》的生態崩潰緊急報告中,描述森林如何被盜伐、礦產如何被糟蹋、耕地如何流失等等驚人的浪費。舉一礦產耗竭為例:太西煤素有「煤中之王」美譽,是低灰、低硫、底磷、高發熱優質的無煙煤。因為產權不清,自燃加亂採濫掘,煤田大火處處。據估計,從1966年起的20年間,用掉了儲存量7,000萬噸,實際開採出來的只有1,500萬噸,丟失5,500萬噸,利用率僅21%。
何清漣(2001,頁385)論及貪污腐化造成的浪費,可能不比濫伐森林、耗竭礦產遜色。她說,國有資產流失到個人口袋的「成本」是7:3,即每流失1萬元國有資產,其中70%是用來作為掩飾這種貪污的「成本」,在無盡的中間環節中流失(結果刺激了黃色產業的畸形發展),而那剩下的30%也還不一定轉化為有用的國內生產資本,更可能捲逃出國,成為國外資本。
據《南方網》2002年9月份引述中共國家外匯管理局的一項專題調查顯示,1997至1999年的3年內,中國累計資本外逃530餘億美元,平均每年177億美元。國家外匯管理局的此一資料已十分驚人,但北京經濟學家樊綱指出,僅2000年資本外逃總額就高達480億美元,超過了當年外商對華投資的407億美元。
《爭鳴》雜誌2002年10月刊報導,9月12日中紀委、中央金融工委,在內部通報:2001年全年外逃資金達4,530億元人民幣,合540億美元;2002年至6月底的不完全統計,外逃資金達2,550億元人民幣,合305億美元。9月初,中紀委、中組部、公安部,在內部通報:至2002年7月底,失蹤、潛逃、外逃黨政幹部9,440多人,已證實潛逃到外國的有6,500多人,公安部門已發出通緝令6,275份,有關當局現已掌握另有200多名高幹正準備外逃。
◆不道德◆
1999年7月中共中央開始打壓法*輪*功,集中全國所有媒體,鋪天蓋地的污蔑、造謠,用公權力對無犯罪的法*輪*功學員打、抓、監、關、押、勞改、酷刑、判刑、送精神病院、開除學籍、開除黨籍、抄家、沒收財產,對女學員性虐待,甚多學員被刑求致死。至2002年11月已有超過500名學員受害身亡。
社會貪官污吏橫行,上行下效,社會道德淪喪。在官場上,貪污納賄、包庇走私、包攬工程、挪用公帑、勾結黑社會;在商場上,假冒偽劣氾濫、不顧損害人命,製造毒米、毒油,誠信全失;在民間,教育界抄襲、剽竊成風,假新聞、假文憑,路見事故集體圍觀、見死不救,鄙視私德與公德。
§§七、中國內部的看法──泡沫化
很多人會認為,看衰中國只是外國人的歧視,中國政府與學者都對中國滿懷信心。一味稱讚中國經濟的當然有,還包括日本的專家。但即使在中國內部,已有許多警告之聲。
3位被認為對中國決策頗有影響力的學者王紹光、胡鞍鋼、丁元竹發表的報告(2002)指出,中國在繁榮的經濟表象下,隱藏著極嚴重的社會危機,因為中國有:世界上最大規模的經濟結構調整;世界上最大規模的「下崗洪水」和「失業洪水」;世界上最顯著的城鄉差距和地區差距;世界上成長最快的所得分配不均;世界上最嚴重的腐敗、最大經濟損失;以及世界最大範圍的生態環境破壞。他們發現,經濟情況相對很好的5億城鎮居民,對生活狀況不滿者約1∼2億人,佔各城鎮人口的22∼45%。迅速擴大的不滿情緒,正在積累演化成社會動盪的導火線,一有風吹草動,這些不滿情緒會起到「火上澆油」的作用,成為「燎原之勢」。
2002年10月中旬,中國國務院召開了一個有關當前經濟工作和形勢的研討會,會議長達4天。總理朱鎔基親自主持,重要政治人物、財經單位、5大名校與研究機構都有代表參加。會中,朱鎔基坦承中國的泡沫經濟正在形成,社會矛盾日益突出和腐敗局面得不到收斂,失業、下崗工人和農民要起來抗議。這些問題如果處理不好,危機隨時可以爆發。
院校的經濟學專家、學者,在會上論證了中國大陸泡沫經濟的基本狀況如下:違規入市資金持續,據不完全統計達8,000億元以上,約佔國民經濟總產值的9%;積極擴大內需市場政策5年基本上是停滯,受阻於產業結構、低效率;金融不良資產、貸款壞帳高達40%,超越了金融破產的界限;國民經濟產值成長,主要依靠加大對基礎建設的赤字預算和外資投入的拉動;國債、外債具有高度的政治、社會風險,其中,中央和地方的國債,共累積4,580億美元(另一說為9,000億元),外債為2,300億美元;中長期國內市場是供給大於需求;社會失業率以15%上升,農村剩餘勞動力達2億5千萬人;出口增長和比例,外資由1990年佔15%,上升到60%,而國有企業積壓產品年達千億元以上;資金外流失控,年達500∼550億美元,相當於2001年引進外資額的120%。
研討會中,有人比較中國泡沫經濟和日本泡沫經濟,認為中國經濟泡沫更嚴重。有的意見指出:中國泡沫經濟如惡化將是大災難,很可能如巴西、阿根廷式泡沫經濟轉變為政治危機;因為中國大陸不具備日本相對穩定的政治體制,不具有日本科技、工業、經濟綜合性力量的基礎,不具有日本有85%中產階級的基礎,不具有日本社會的凝聚力、能承受著10年泡沫經濟所帶來的通縮壓力。日本沒有外債,而持有的外匯儲備量卻居世界第一,這都是中國不能相比的。
對於這個當前金融困境的泡沫經濟,各單位也提出不同的解決方案。例如,財政部、央行提出:動用2,500億美元外匯儲備中的1,500億美元,約為13,000億元人民幣,分期注入4家國有商業銀行,一次性解決銀行積壓的壞帳、不良資產。問題是,此一方案可能造成人民幣的政冶性貶值。
國務院研究中心提出的辦法是:凡在銀行以假名帳號存款都是非法的,或是挪用公款轉移的,一律沒入國庫,估計資產額達2萬億以上,佔目前銀行存款的25%以上。這個方案,中紀委在2年前也曾建議過,在政治局也曾討論過多次,但無下文。有的意見指出:這個決策,百姓會擁護,但社會會震盪,直接涉及到官場千絲萬縷的關係;有人會藉此製造意想不到的政治事件。中國的銀行容許用假名開立帳戶。據估計,目前中國大陸,以假名開立帳號的存款上高達4兆人民幣,其中疑是公款的約2兆元。
朱鎔基在會上表示:好的意見不一定適用,因為「國情」的關係。他說:「我坦白地向在座的各位交個底:中央政治局、政冶局常委也都研究過泡沫經濟的問題,擔心泡沫經濟正在形成和它的後果。誰都打不了保票,泡沫經濟帶來的將是一場大的災難。」辦法呢?採取加大力度投入,拉大國民經濟增長持續在7.5∼8%以上,積極財政政策,增加貨幣供應量等政策是正確的,沒有其他良方。他承認經濟形勢、社會矛盾日益突出,具有爆炸性;黨政腐敗局面還得不到收斂:下崗、失業數以千萬的百姓在罵政府、罵共產黨,農民面對瀋重的負擔要起來造反。這3大問題再處理不好、解決不及時,政局危機隨時會爆炸。到時可能不是幾個城市,而是幾萬、幾十萬人上街示威,要共產黨下臺厖。
§§八、失控:中央政府令出不行
中國各省發現,縱使對中央命令置之不理,也不會遭到處罰,地方遂有自行其是的態勢。中央政府不得不積極鞏固本身權力,以調動省級官員、嚴刑峻罰、甚至語言暴力來試圖控制地方(Studwell,2002,Ch.11)。由於毛澤東時代即開始的地方分權,使各省甚至各縣市財政自主。縣市、甚至鄉鎮可以自行開徵新稅,以及許多不合法的「費」。這導致後來中央難以調控地方。
不少人以為中國經濟不會出問題,至少在短期內(例如10年)不會崩潰,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理由,是中國中央控制嚴密。事實不然。由於新聞封鎖,外界很難瞭解中國真相,特別僅從官方統計或觀察幾個櫥窗城市(何清漣,2002)。最近因為東北大慶油田工人示威,外界略知工運狀況,但是事實上中國內部農人、工人抗議事件層出不窮,有些規模甚大,只是不為外界所知。
白沙洲在《中國二等公民》(2001,頁9∼10)開宗明義,就記錄了中國農民在2000年8月間發生的幾次大規模暴動:首先是江西省4萬農民集體進行5天暴動(多維新聞網);8月19日,河南省南陽市發生大規模的警民衝突,焚燬10輛警車、1個警亭,12名警察受傷(多維新聞網);8月中旬,江西省豐城爆發2萬農民抗稅大暴動,當局出動2千武警鎮壓(香港《開放》,2000年10月);8月17日,江西省萬名農民起來造反,要求減輕農民負擔(New York Times, 9月17日報導);8月31日,江西省2萬農民暴動(合眾社8月29日、法新社8月31日國際報導)。文內還提到,抗爭事件中產生了不少「農民頭領」、「減負英雄」等一呼百諾的農民領袖。
總部設在美國的華文網站多維新聞網,援引中國內部消息說,2000年中國各地共發生10萬件民眾抗議事件,比1999年增加了70%;但一般相信,實際案件遠高於此。
為瞭解決三農問題,「費改稅」在安徽省試辦1年,據說取得了可觀的效果,準備從2001年全國逐步推廣,並有配套措施。但2001年2月檢討成果,並宣布要全國通行後,6月突然喊停;表面理由是配套措施準備不及,實際上是地方反彈,威脅說一旦施行「費改稅」,要把國民教育停掉。因為「費改稅」使農民負擔減輕4成,相對的,鄉鎮村收入銳減,地方官員說沒有經費辦理國民教育了。原來農村教育佔縣級政府財政開支50%以上,佔鄉鎮級政府甚至高達80∼90%。唯認真訪查,發現各級政府都超編,反對「費改稅」,是為了維護既得利益。
改革開放,往市場經濟發展,照理說應該減少政府管制,公務員也應減少。事實卻相反,公務員人數增加,公務預算提高。1978年鄧小平上臺,公務員及共黨黨工人數430萬人,1990增加到900萬人,1998年逼近1,100萬人;對應的行政費用佔政府預算比例,從4%一直增加到15%。中央政府體察到要在人事案減肥,但各級政府陽奉陰違,先把公務員調往國企單位,再以契約聘回來,並不斷續約,使得統計上公務員減少,但名不符實(Studwell,2002,Ch.8)。
杜拉克(Drucker,2002,中譯本頁180∼181)預期10年內中國將分裂,因為現在就有許多像是自治區的地方,對北京「好話說得多、上繳的稅少」,只想從中央得到對當地國企的補助。
§§九、中國會不會崩潰?
「中國會不會崩潰」是個最令人困惑的問題,因為它早就應該崩潰了!從各種數據,不論是金融性或實質面、經濟面或社會面、微觀或宏觀、國內專家或國際觀察家,大都認為崩潰只是時間問題。
Studwell(2002)以「中國夢」(The China Dream;中譯本譯為中國熱》,有違作者本意)為書名,配合詳盡的資料,從《奇蹟出現》的第一篇,到第二篇《奇蹟幻滅》,到第三篇《面對現實》,具體地討論中國改革開放的種種問題,以及投資中國雖然大都鎩羽而歸,但卻毫無畏懼地前仆後繼,像是朝向光明的扑火飛蛾,最終將發現這恆久的期待,只是大夢一場而已。其最後一章指出蠢蠢欲動、伺機吞噬獵物的兩個危機:一是結構改革未見成效,落得債臺高筑,成長蝸牛化;這其實與事實相去不遠。二是比低成長更令投資者與人民膽戰心驚的,即對銀行或股票失去信心,引發擠兌;這可導致比拉丁美洲更可怕的後果,一旦人民終身儲蓄化為烏有,共黨政權也將一併告終。
章家敦的《中國即將崩潰》(2001),書名已道盡一切。在他長期擔任跨國公司律師,與中國國企與官員的接觸中,發現窘態畢露的國營企業、深陷泥沼的國有銀行、債臺高筑的政府財政,加上雙軌制改革帶來的貪污腐化、脫離群眾,使中國無力進行體制的變革,只能一再強調「安定至上」。就在魂不附體、搖搖欲墜時,中國不幸登上了WTO列車,注定要被震得四分五裂,導至經濟與政治同時崩潰的結局。
管理學大師杜拉克在他93高齡出版的《下一個社會》,簡短地提到中國。他以觀察到的官方控制與自由市場混合下的混亂,認為整頓國企而不引起社會動亂,是中國最大的挑戰。目前的情勢發展下去,終將使中國分裂。
外國人對中國經濟前途的觀察,兩個日本人,大前研一(2002)與黑田篤郎(2002),算是有比較正面的評價。大前研一研究中國沿海的工業區,認為中國將分裂成6國國家,或說6個新加坡,並成為世界工廠。他認為經濟發展就是「租位子」的遊戲,只要你願意出租,就可以順利發展;而中國正有6塊分區出租。黑田篤郎也是著眼於中國沿海省份的競爭優勢,預期它會成會世界工廠。
大前研一完全不考慮整個中國的大環境,而他對江澤民與朱鎔基高度評價,簡直到了阿諛奉承的地步。黑田篤郎最後還是檢討了中國的總體表現,並質疑其成功的可能性;他稱中國為「世界工廠」只是作為有備無患的思考策略。
最後回到中國人自己的看法。何清漣的《中國的陷阱》,完整地記錄分析中國90年代的改革開放之「原始累積」。原始累積原本是馬克思對資本主義早期壓榨工人的評語;馬克思說:「資本來到世間,就是從頭到腳,每個毛孔都滴著血和骯髒的東西。」馬克思所描繪的這個資本原始累積現象,可能不太適合真正的資本主義;但對中國改革開放以來,官僚瘋狂累積財富的過程,就像是量身訂製一般適配!何清漣這本《中國的陷阱》,忠實地記錄了大批這些現象。她說,中國近年來的經濟發展,可以稱為「權力的市場化」,或說「權錢交換」、「自發性私有化」。地方幹部和其黨羽,利用經濟改革開放、但法制機能尚未建立的空檔(即雙軌制),手執公共資源的鎖匙,利用攤派費用、貪污、回扣、誇大帳單、轉售公家廉價貨品、公帑炒作房地產和股票等等手段,獲取了龐大的國家財富。其結果引發的社會經濟政治問題,包括貧富差距、犯罪、三農問題、黑社會等,非常嚴重。
小說家鄭義出版了《中國之毀滅:中國生態崩潰緊急報告》,鉅細靡遺地記載了中國從森林毀滅、水土流失、荒漠化、地質災變、耕地流失、水資源枯竭、江河湖庫乾涸、水污染、大氣污染、垃圾、近海之死、物種滅絕、礦藏耗盡。從制度面分析中國的生態災難,鄭義認為,主要是因為產權不清、「公有私營」的結果。他預測中國不久將有生態的浩劫。
白沙洲的《中國二等公民》,副標題《當代中國農民考察報告》,述說中國在戶籍政策下,農民變成農奴的悲慘情境。他與李昌平2002)記錄了農民如何入不敷出。這些中國本土人士,披露中國問題之深,令人讀後仍心有餘悸。
§§十、亂邦不入,危邦不居
中國經濟崩潰只是時間問題,而且隨時可能發生。臺灣怎麼辦?我想有兩個做法:瞭解真相,宣導真相。
真相是什麼呢?對外資而言,雖然也有賺錢的,但因中國社會極難預期,很多跨國企業大舉投資中國,最後卻認賠撤出。
臺灣經營之神王永慶,在中國投資漳州電廠虧本,投資大型醫院則是胎死腹中。其實,世界有更多大型跨國企業,同樣在中國陰溝裡翻船。麥道飛機製造公司在中國布椿20年,本來想一擊勝過波音公司,果除了造就了40椿中、美聯婚之外,一事無成,最後還被波音併購。事可樂1981年率先投資中國,先後成立15家合資公司,經過20年的慘澹經營,雖然創造了百事可樂在中國銷售超過可口可樂的佳績,但一直沒有賺錢,2002年終於與中國合資者決裂而去。
日本零售鉅子「八百伴百貨」的和田一夫,深信21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在90年代投入香港、中國的零售、娛樂市場。90年代,一向保守美國投資銀行高盛也進軍中國。新加坡、香港、臺灣、日本、歐美等
商人蜂擁而入,炒高房地產、炒熱股票。中國經濟發展佳評如潮,政商名人紛紛往北京朝聖,絡繹於途。在一切講「關係」的中國,中共太子黨成為炙手可熱的拉攏對象。於是,建立關係、搶執照,橫跨汽車、金融、百貨、發電工業、醫院等行業。
1993∼94年中國通貨膨脹,政府宏觀調控,政府支出減少,一下子榮景不再,股市下跌。高盛投入電力開發,一敗塗地。和田一夫如日中天的事業,在中國陣亡,最後連他在日本的八百伴也賠了進去。連精明能幹的李光耀,也在中國栽了觔斗,在蘇州市的造鎮計畫,90年代一路虧損,到2001年終於放棄。
雖然商人仍舊前仆後繼,不少國家改由政府出面訪問兼簽訂商業契約。這些金額龐大的商機,到頭來還是一籌莫展。
更多真像相繼出世。日本第一互惠人壽公司(Dai-Ichi Mutual Life)和德國格寧集團(Gerling),分別在2001年底和2002年8月很艱難地獲得中國政府頒發營業執照。但兩公司在2002年11月18日不約而同宣布撤資。這對剛剛加入WTO、銳意向外資逐步開放金融業的中國,無異是一記喪鐘。
臺灣以小家電掘起的燦坤集團,15年來在全球家電市場斬獲頗豐,唯獨在大陸內需市場敗陣。大陸《中國企業家》雜誌報導,燦坤集團在大陸市場10多年來虧損3億餘人民幣(4,000多萬美元),僅2001年就虧損了2,000多萬。
更多但卻很少報導的,是外商受騙。擔任重慶台商投資企業協會副會長的新竹市民鮑揚波,在重慶遭吞噬2億元資產,血本無歸落寞回臺。中國合資者由入股、霸佔到完全吞併,使他10年的心血付之一炬。他說:「投資前大陸政府百般承諾,投資後冷漠對待」。另一位受騙的台商林志升,最後居然要用「偷渡」的方式回臺!有誰會想到,在大陸兢兢業業從事教育事業,最後居然發現有生命危險,乃棄1億5,000萬人民幣投資如敝屣,從四川成都展開3千里驚心動魄大逃亡,最後像偷渡犯一樣由金門搶灘回臺(見林志升,2002)。從學術界轉行到實務界的台商高為邦,在天津建立玻璃纖維外銷工廠,最後卻被一手提拔的中國青年連騙帶搶,侵佔整個公司(高為邦,2002)
。這些案件有一個共通的特色,就是中國商人都夥同法官、檢察官與警察人員,共犯作案。
何清漣(2001,頁386)討論中國90年代的「權力市場化」、「權錢交換」時,就認為腐敗必將滲透到司法部門,導致公義退位。被稱為社會公平正義的「阿基米德支點」的司法系統,一旦也制度性地淪陷腐敗時,社會道德、人民公義也沒有什麼防線了。這個社會的墮落將伊于胡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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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主論壇,作者張清溪為臺灣大學經濟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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