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隨想錄》
巴金被人們當成了道德偶像,與此同時背叛了他的道德。儒家中國最大的文化病灶就是「聖化情結」,因為無神論的民族需要用聖人代替上帝。然而正如信仰上帝的民族卻把上帝釘死在十字架上一樣,信仰聖人的中國人通過把有德者聖化,也殺死了有德者及其道德。既然道德只有聖人才有,那麼遠離神聖的凡夫就不必愧疚自己的墮落。巴金是可敬的,因為他是懺悔者。而且他知道,人必須懺悔,但任何人無權要求別人懺悔。
豐子愷《作客者言》(《緣緣堂隨筆》)
至情至性、儒雅謙和的子愷居士,不承想也有這般頭角崢嶸、字字藏刀的筆墨,將中國人司空見慣的俗世禮節,渲染成驚險小說般的恐怖。視角詭譎,筆法多變,敘述流暢無比而竟能步步出奇,語言風趣至極而竟能險像環生。這裡分明蘊含著某種一言難盡的高明:勘破紅塵但堅持厚愛生命,挑破機心仍不忘一笑嫣然。人是獨一無二的,文自然也難逢其儔,遂成空谷絕響。
王了一《關於鬍子的問題》(《龍蟲並雕齋瑣語》)
《代序》中說:「正經的文章不能多產,要多產就只好胡說。」指的是通例。先生是特例,所以做正經著作《古代漢語》的王力頗為多產,而寫胡說散文《龍蟲並雕齋瑣語》的王了一併不多產。學問家而文字清通、妙趣橫生者實不多見。以產量較低之故,所以沒有梁實秋的《雅舍小品》影響大,但質量並不低。何況真有與沈從文討論古人鬍子的「胡說」文章,如此妙文自然不可不讀。
王蒙《作家是用筆思想的》(《讀書》1990年第1期)
王蒙聰明過人,素以機智聞。世海文海宦海的急劇沉浮,賦予他警覺的眼光和良好的分寸感,他的前衛意識雖說不上老而彌堅,又的確算得上持之以恆。多智機警的王蒙固然與純情文字絕緣,但也正因為與純清路線早早地劃清了界限,不存非份之想,當他把自己的天賦移向世間時,我們反而有幸讀到了堪稱典範的議論文:所有的環節都很到位,再加一點羞怯的前衛。
王朔《我看金庸》(《無知者無畏》)
王朔在散文領域的特別之處,就是空前絕後地做到了百分之百的言文一致,怎麼想就怎麼說--如果這指的是內容,幾乎相當於巴金的「說真話」,可惜這只是指語言形式。結果就成了這樣,他吃進去的是什麼,屙出來的也是什麼。王朔是當代文壇的一條直腸!他屙出來的東西之好壞,取決於他吃進去的東西之好壞。不幸的是,他是個沒喝過多少文學乳汁的文化棄嬰。正如他承認的,他是個無知者。
王小波《思維的樂趣》(《我的精神家園》)
知青王小波在文革之後遊學西方,得出一個結論:自由思維是人的本質,追求智慧是思維的樂趣,參差多態是人生的主要幸福。於是他歸國後成為當代中國文化的一個傑出批判者,不遺餘力地提倡有趣。在這篇代表作中,他以大無畏的膽識,批判了刻意統一中國人的思想和愚弄中國人的精神的「軍代表」和道德教師。
韋君宜《編輯的懺悔》(《思痛錄》第十四章)
作為人民文學出版社社長,韋君宜是《金光大道》等文革偽文學的組織炮製者、經手出版者,她晚年在病榻上完成的《思痛錄》,作為共和國出版史的真相揭秘,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足資今人和後人引以為戒。在《編輯的懺悔》中,韋君宜承認,作為編輯,她長期從事的工作,就是在編造和出版謊言。
北島《朗誦記》(「新語絲」網站)
北島首先是一個比世人覺醒得更早的傑出詩人,小說《波動》也充分表現出他的全面藝術才能。而《朗誦記》記述他浪跡異國的游吟生涯,則表現出他決不狂熱的可貴自嘲。民族詩人與異國文化的異質和衝突、各國詩人的反叛立場與全球化商業社會之間的互相對抗和緊張,在這篇絕妙的散文中得到了淋漓盡致的表現。
史鐵生《我與地壇》
史鐵生有一種在中國作家中極為罕見的高貴氣質,該氣質的形成不宜被條件反射地聯想到生理層次,至少,我被他打動與那把輪椅無關。語言素養很高,有一種特殊的「筆墨博學」,這使他的展開方式永遠顯得從容不迫,駕輕就熟。當然,最重要的還是他的情感構造,既純粹又老練,既世故又無邪,既銳利又開通。
龍應臺《小城思索》(《〈書屋〉佳作精選》)
臺灣龍應臺女士,是一個典型的散文家。然而生氣有餘而沉穩不足,文風輕快也常常不自覺地流於輕率,議論風生而時時失控到風潑。雖得一時大名,經得起大浪淘沙的佳作卻鮮。此篇或因篇名有"思索"之故,略添沉著之氣。故聊備一格。
劉小楓《記戀冬妮婭》(《重讀大師》)
學者劉小楓的散文成就遠遠高於許多職業散文家。劉小楓是新時期極少數勇於擔當而決不譁眾取寵的傑出思想者之一。宗教性的表述導致了淺薄的時代對他的冷落,但也同時使他的文章具有當代罕見的人性深度。新時期以來採取宗教維度的作家非止一人,但僅有他顯示了宗教的溫情。《記戀冬妮婭》表明,宗教源於精神生活的內在需要,而非來自外在的壓力和灌輸。
李敖《由一絲不掛說起》(《獨白下的傳統》)
飽學之士大多拘謹守禮,膚淺之輩大多騰囂猖狂,李敖博學直追鐘書,狂癲不讓夢露,真言與囈語齊唾,風雅與風潑共舞,若僅以此標準相衡,自視為「五百年第一人」,倒也並不唐突,何況鐘書不屑與他論列,夢露的兩隻「大奶奶」又搖向別處去了。談論李敖的難處在於,他在當代中國缺乏可資比較的參照物,所以命中注定只能自說自話,自彈自唱。他的可敬在此,可悲亦在此。
李輝《滄桑看雲》(《收穫》雜誌)
當代西方有一種新興的服務性行業,專門陪孤獨老人閒聊。李輝是一個高級陪聊者。他專門尋找那些文化界倖存的寂寞老人閒聊,讓他們吐苦水,發牢騷,通過回憶的魔術把自己裝扮成無辜者和受害者,甚至美化成聖徒或受難者。控訴前朝是中國傳統的又一個文化病灶,李輝的順勢療法幫助老人們治癒了精神創傷,但年輕人卻不得不順勢而下繼續品嚐新的精神創傷。李輝站在老人們的肩上,但老人們的肩膀是軟弱的,因此李輝的立足之處,正是他的陷落之處。
朱大可《抹著文化口紅遊蕩文壇》(《十作家批判書》)
朱大可是魯迅筆下最典型的"流氓加才子"型作家。如果說王朔的文章一口痞子氣,那麼朱大可的文章就是一身流氓腔。有人正名說,痞子氣的王朔自己並非痞子,這我絕對相信,因為流氓腔的朱大可也並非流氓。因為他們畢竟都是才子,真正的痞子和流氓決非才子。但正如魯迅所說,京派痞子近官,而海派流氓近商。所以王朔打著官腔討伐金庸,朱大可靠著書商討伐余秋雨。
朱光潛《「慢慢走,欣賞啊!」》(《朱光潛美學文選》第一卷《談美》)
作為美學家,朱光潛不滿足於關在書齋中研究理論,他花了很多精力把審美眼光推廣到大眾之中。他的《談美》和《談美書簡》,對於把中國人從泛政治化的畸型視界中解放出來嘉惠實多,而尤以《談美》末章中的此篇具有代表性,以至於阿爾卑斯山谷中的這句旅遊廣告語「慢慢走,欣賞啊」,成了喚醒中國人古老藝術心靈的一時名言。
朱健《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逍遙讀〈紅樓〉》)
朱健先生含三湘靈氣,得楚騷風雲,搦管為文,自是惚兮恍兮,恣肆汪洋,才子麗色,不遜佳人。雖然,恣肆者難免自持不足,汪洋時偶或漫過堤岸,視如缺陷固可,視如特長亦無不可,前人不云「缺點是優點的延長線」?所謂《照亮一切生在世上的人》,其實只照亮了作者一人,照暗了被評者一人,而明暗之間,倏忽萬變,正可引來芸芸看客駐足齊觀。
朱學勤《思想史上的失蹤者》(《書齋裡的革命》)
歷史學家朱學勤而能在散文界立足,除了顯而易見的文學天賦,還與他注重學術活動的「地氣」有關。這篇《思想史上的失蹤者》,分明暗含了極具思想價值的學術發現,但還原文章本身,卻與作者念茲在茲、無日或已的人文關懷有關,它是屬於田野鄉村的,是可以用豐沃肥美形容的。它表明,沉鬱痴迷的情感不僅不會妨礙思考,反而會使思考得到附麗,並由此走向獨特、強健和成熟。
朱自清《荷塘月色》(《中學語文教材》)
二十世紀中國散文史上最大的一張六合彩,朱自清先生賴此文贏得的聲名,相當於花五元錢中了五百萬。結構呆板,情感曖昧,聯想不出香草美人,比喻無不家常庸劣。作者年未屆而立,滿紙卻一片遲暮之氣,而朽腐之綺念又紛至沓出:乍別妻兒,方沿荷塘,滿心滿眼卻儘是「亭亭的舞女的裙」、「剛出浴的美人」,青霧成「牛乳」,葉子見「風致」,楊柳含「風姿」,「於是妖童嬡女,盪舟心許」,惡俗之氣,瀰漫荷塘。
老舍《我的母親》(《老舍散文精編》)
寫小說的老舍和寫散文的老舍完全不在一個檔次,前者可以做後者的教師,後者甚至不配做前者的學生。差距就那麼大。這和創作態度有關,也和個人的才華構造有關。這篇《我的母親》,因敘述對象過於特殊,由不得作者草草對付,遂稍可讀,稍可感。末句云:「她一世未曾享過一天福,臨死還吃的是粗糧。唉!還說什麼呢?心痛!心痛!」
江小燕《致余開偉先生》(《〈書屋〉佳作精選》)
平常之心,平常道來,純樸善良卻充滿了人之所以為人的正氣,以及對一切權勢、名利和出風頭的不屑一顧。
陳村《意淫的哀傷》(《〈書屋〉佳作精選》)
知青作家陳村在小說能源枯竭之後,成為嬉皮的小品文高產作家,醋髀偃肓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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