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浩以後的生活怎麼辦,我一點都不敢想,他還能幹點啥呢?」18歲的李艷麗是個樸實的農村姑娘,來北京打工已經一年多了,濃重的河南口音透露出深深的悔意。她身旁,坐著弟弟李浩然,他似乎沒有聽到姐姐的話,只是茫然地看著自己陌生的左腿。直到現在,這個還不滿16歲的少年依然不能習慣剛剛安裝的假肢。
悲劇發生
昌平區北七家鎮曹碾村是一個很普通的村落,在一片雜亂的農舍中,得天毛線廠毫不起眼,以至於許多當地農民都無法準確指示它的方位。然而,就是這家小小的私營企業,曾經是李艷麗姐弟的全部希望。
「雖然掙得不多,但總比在家裡種地強。」李艷麗說,她家在河南省郾城縣,靠種4畝薄田為生。每年賣幾頭豬,再加上父親在農閑時打打短工,根本無法讓這個家庭擺脫貧困。而李艷麗在得天毛線廠幹了一年,就往家裡寄了2000元。「在我們那兒,這可是筆大錢。」她說。
於是,李艷麗決定把剛上初中的弟弟也帶到廠裡一起打工。「我尋思著,他不愛讀書,以後遲早也得出來。」徵得了父母的同意後,今年春節一過,姐弟倆便雙雙啟程北上。
由於年紀小,弟弟在廠裡被安排的活兒不多,主要是打掃廠區衛生,其中,三臺梳毛機是打掃的重點。這是一種加工毛線原料的機器,必須定時清理,按照正規程序,全部清理完畢之後,弟弟應該離開機器,由工人開機試車,以檢查清理效果。
「真正幹活的時候沒有這麼嚴格。」弟弟李浩然告訴記者,「那樣太耽誤時間,一般都是我一邊清理,他們一邊檢查。只要不在同一臺機器上操作,就不太可能出事。」
但是,不太可能的事偏偏就真的發生了。
今年3月19日,是李浩然來京打工的第14天。那天很冷,姐弟倆一如往常地忙著手裡的活兒。下午6時35分,李艷麗突然聽到一聲慘叫,抬起頭,發現工友們都紛紛跑向那三臺梳毛機。「當時,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李艷麗說,「我知道,小浩正在那裡清理機器。」
她急切地扒開人群,被眼前的景象嚇呆了:弟弟躺在地上,臉色蠟黃,血肉模糊的左腿上面壓著一臺梳毛機。原來,那三臺機器的開關排列在一起,當天的操機工人在檢查一臺剛剛清理好的機器時,不小心按錯開關,啟動了李浩然正在清理的另一臺機器,於是,悲劇瞬間發生了。
「大家怎麼把機器挪開,怎麼把小浩抬出來,怎麼叫的救護車,我全記不得了。」李艷麗回憶說,當時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只有眼前晃動著的嘈雜人群和弟弟的一件被血浸透的衣服。血色鮮紅,刺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直到把弟弟送進急救室,李艷麗才恢復了些神智,坐在醫院走廊的長凳上,她突然悲從中來,大哭不止:「我回去怎麼跟爸爸媽媽交待呀?」
她就這樣坐著,直到第二天凌晨。
悄悄截肢
李浩然住院的那些日子,正趕上北京武警二醫院床位非常緊張,以至於最初幾天,他的床位不得不被安排在走廊裡。
「小浩,姐姐來看你了。」那幾天,李艷麗在醫院和廠子之間來回奔波,每次看到弟弟因為失血過多而蒼白的臉龐,她就難過不已。在為弟弟掖被角的時候,她有意地看了一眼弟弟的左腿,被白紗布厚厚地裹著,看不出有什麼異樣。「我想,總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不落下殘疾就好。」
然而,她沒有想到,這點微薄的希望也落了空。過了一會兒,廠裡負責處理這件事的人把她叫到一邊,神情嚴肅地說:「艷麗,你要有心理準備---你弟弟的腿已經被截肢了。」
李艷麗又一次驚呆了,愣了一會兒,她飛快地跑到醫院辦公室,要求查看弟弟的手術同意書。她想知道,出事那天她一直在場,為什麼沒有人徵求過她的意見?
替她在同意書上簽字的是毛線廠的廠長李長壽。他告訴李艷麗,當時怕她受不了這麼大刺激,所以當醫生徵詢意見時,他沒有透露李艷麗的身份,而是代她做了主。
「從病人當時的傷勢看,截肢是惟一的辦法。」李浩然的主治醫生叫張軍,今年10月18日,他接受記者採訪時,對當時的情況記憶猶新。他介紹說,外來打工者受傷做手術,由所在單位領導代為簽字的情況非常普遍,「一般而言,他們的傷勢都比較嚴重,如果等家屬來北京,就會延誤治療。」但他同時強調,如果家屬就在現場,單位領導自行代簽肯定是不合適的,這至少是對病人知情權的不尊重。
無論如何,弟弟已經失去了左腿,李艷麗欲哭無淚。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回到弟弟的病床前,突兀地在他耳邊用堅定的語氣說:「小浩,相信姐姐,咱怎麼走來的,咱還怎麼走回去。」
弟弟無力地睜開眼,看著她,點了點頭。
一份聲明
6月2日,事發後的第74天,李浩然的傷終於養好了,開始嘗試著適應假肢。直到這個時候,李艷麗的父母才在女兒打來的電話中得知了這個不幸的消息。「不是我不打電話給他們,廠裡天天有人跟著我,不讓我打。」李艷麗說,廠長總是勸她,李浩然的病還沒好,父母來了也幫不上忙,只能幹著急。就這樣,時間從春天走到夏天,二老才知道兒子究竟出了什麼事。
懷著悲憤的心情,父母連夜趕往北京,一家人抱頭痛哭。他們恨廠長,更恨那個開錯機器的人,可是,怨恨又有什麼用呢?「他還這麼小,今後怎麼辦?」李父憂慮地對記者說,「我們農村人沒文化,找工作本來就難,小浩現在又變成了殘疾,這更是難上加難。」得天毛線廠是個私營小企業,職工都沒有上保險,儘管李浩然的醫療費和裝假肢費是由廠裡出的,可是以後的費用呢?這始終是父母的一塊心病。他們算了算,兒子70歲以前換假肢的費用是25萬,「我覺得,毛線廠應該拿這筆錢。」李浩然的父親語氣堅決。
由於雙方就這一問題達不成協議,李浩然的父親便把毛線廠告上昌平區人民法院。
讓李家人沒有意料到的是,毛線廠廠長李長壽在開庭時語出驚人:李浩然根本沒在該廠打過工,所以他們沒有賠償義務。為證實這種說法,他當庭出示了一份由李艷麗親手書寫的聲明:弟弟不是得天毛線廠的職工,而是由她帶著到北京玩的。
「這份聲明我是被迫寫的。」李艷麗氣憤而痛苦地說,她記得很清楚,今年4月25日,李長壽把她從晚上10點一直關到凌晨兩點,逼她寫這份聲明,否則就不給李浩然安裝假肢。「我知道他為什麼要我寫這個東西,但我沒辦法呀。」李艷麗說,安裝假肢要兩萬餘元,以她家的經濟條件,是負擔不起這筆費用的。她當時天真地以為,如果真要打官司,廠裡的工友會為她作證。但是,開庭那天,她驚訝地發現,即使是最好的朋友,也都站到了廠長這一邊。
目前,這起官司仍在審理之中。10月30日,法院將再次開庭。
人去樓空
10月18日,記者耗費數小時趕到昌平時,發現毛線廠已人去樓空。
「他們早就不開工了。」當地一位老農指著毛線廠虛掩的大鐵門,對記者說。推開門,只見院子裡雜草叢生,廠房基本上都空了,偶爾能看到一兩個落滿塵土的破櫃子,整個廠區一派寥落景象。
過了一會兒,一個中年人從一間平房裡走出來說,他是留守人員,毛線廠已經停產兩三個月,廠長李長壽也很久沒露過面,至於什麼時候能來,他說不准。
離開毛線廠後,記者馬上撥通了李長壽的手機,想進一步瞭解情況。聽明瞭記者的意圖後,李表示他正在外地辦事,不方便說話。此後,他的手機就再也撥不通了。
返回市區,正好是學校放學時間,一路上,很多學生輕快地穿梭於這座城市。而在河南的一個小山村裡,一個同齡男孩卻在為自己的傷腿痛苦不堪。什麼時候,他也能像眼前的孩子一樣快樂呢?
(《京華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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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完那這篇文章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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