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在於鄧小平安排下的監督機制起不起作用。要衡量這一點,可看以下幾個方面:
一,朱鎔基、李鵬、李瑞環三個最有權勢的老常委是否支持江連任下去?看來不然。
二,為江所用的表決機器是否得到了加強?這一點可從曾慶紅至今未成政治局正式委員得出反面結論;
三,胡錦濤的重要性是否在與日俱增?現象表明這一點的答案是正面的;
四,江的種種留任努力(包括拋出「三個代表」理論和「資本家入黨」提議)是否產生了積極效果?事實是,喝采聲和叫罵聲一樣響亮;
五,江在這種時刻以國家元首身份頻頻出訪外國,究竟說明他始終大權牢牢在握還是快「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這一點,我們似可參考朱鎔基總理和李鵬委員長同時也在忙碌外訪得出傾向後者的結論,感覺是他們馬上將再也沒有禮炮轟鳴、紅地毯上檢閱儀仗隊的風光了;
六,《江澤民選集》,能在十六大前出版嗎?能,就是為江造勢固權推了波助了瀾。不能,就表明江已是強弩之末了。
那麼,又怎樣理解目前黨政軍系統仍然對江一致擁戴呢?
那就是表明服從。表明章法。表明體制是起作用的。最終表明安定團結。只要江在位一日,這種擁戴不會變調。一旦換了新領導人,他們也會一致擁戴。這也表明鄧小平的安排一直在發揮效驗。
再談江澤民與胡錦濤。可以肯定,江跟胡之間沒有伯樂與千里馬的關係,也沒有名師與高徒的關係。
鄧小平關於胡錦濤接江澤民班的決定,本身就是對江的一種規限。胡的開始,就是江的結束。如果江澤民已經讓胡一步一步逐漸上去,說明他對鄧小平的指示和安排還是遵從的。
反之,如果江澤民想全部推翻或者部分剝奪胡錦濤的接班地位,那他必須在鄧死後即刻開始對胡錦濤橫挑鼻子豎挑眼,直挑得胡錦濤站不住腳垮倒下去才行。這就是對鄧的遺意的背叛。對胡接班地位的挑戰。不這樣橫下心來蠻幹,江無法不把三根權棒一起交給胡。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而是辦得到辦不到的問題。
辦得到,就沒有胡的今天了。胡有今天,就是江辦不到。
事情就是這樣地明白無誤。世人因為江在位十餘年,又因共產黨政權的集權獨裁性質加上對毛澤東、鄧小平威勢的深刻印象,以此去看待衡量江,因而對江一直高估太甚。
江澤民的執政,儘管堅持著共產黨的軍事政權的本質和形式,卻因他不具武力征略百戰百勝的雄風而喪失了軍事征服的威懾氣質。加上他的輕佻俗氣,愛賣弄造詣並不很高的鵰蟲小技,都使他經常自毀形象而猶不自知。
所以,儘管他對權力和虛榮等等愛不釋手,但他沒有「心想事成」的能耐和威勢。
世人常常把搞掉陳希同看做是江的傑作,其實那還是鄧小平的意思和力量。鄧不讓陳日後興風作浪破壞安定,遂把原無根腳的陳一擼到底。世人常常把剝奪楊尚昆楊白冰弟兄的權力看做是江的鐵腕,這是更大的誤解。事實是鄧小平看到楊尚昆的資歷、地位、威望、權勢已經僅次於自己,楊如不出局,在自己身後一定自然而然地成為當然的「太上皇」。鄧不願有人干擾自己的長遠布局,就攆走了私交深厚的楊。但他沒有過份難為楊氏兄弟。
世人還愛說江澤民「斗倒」了喬石,這是天大的誤會。如果喬石真是江澤民的手下敗將,而且輸得如此之慘,那麼,中共十五大(江澤民正式開始獨立執政的最風光的盛典)開幕儀式上,喬石與江澤民一字平肩齊步入場(朱鎔基、李鵬、李瑞環等尾隨在幾步之後)並排坐下的鏡頭又意味什麼?共產黨的最高領袖,能夠這樣以驚人的、破格的最高禮儀規格對待政治鬥爭的落敗者嗎?在十五大之後,江澤民又有什麼必要兩次親訪喬石於其私宅?喬石又怎能以國家元首的禮儀等級訪問香港?他憑什麼主動對香港記者說,「命中注定我這個人永遠不會退休」?因此,喬的退下,實在是以身作則做出一個「一到年齡就徹底退職」的榜樣,以此來箝制江澤民可能產生的戀棧夢想。
世人看事看人,太表面化了;看到金冠滿頭,就以為其人一定權勢蔽
天;看到職務全卸,就以為該人必定「遭到了可恥的失敗」。實際上事情
往往比表面顯示的要複雜得多。尤其是中共的政治,過去長期以來,既無
章法,又不依成例,亦少規律,更無定向,其發展和演變充滿了隨機性和
不可捉摸性,以致研究者既不可過於書獃子氣從理論章程去按圖索驥,也
不能參照老的足跡去摸索規律,只能根據中共的本質特點,撇開現象的煙
霧翳障去窺視若隱若現的內景,才能得到比較接近真相的印象。
說到胡錦濤,外界對他的看法和猜測都不得要領。
其實他既沒有多大的神秘性,也沒有什麼深不可測的可變性。
對於一切背景資料都無所遁跡於公眾與媒體視線的外國政客來說,他當然是神秘的。因為他的跳躍冒升,他的接管政權,壓根兒不需要任何一個公民的審核和同意。一切運作都是深宮禁地裡的秘密策劃。因此,當局對他,沒有必要公開任何東西讓人亂說亂議。至於其特色特點,我們不妨先描輪廓,再勾細部。
出生於抗日戰爭期間、接受整套學校教育於中共治下的這一代人,經歷了中共立國後的全部大大小小政治鬥爭和親眼目睹了其種種可怕結局。幾十年箝口禁聲的社會氣氛,幾十年「高舉、緊跟」的政治高壓,無數次政治運動的摔打錘煉,把這一代知識份子中走入黨做官道路而且高升有術的這類人打磨得像深山幽澗底下的卵石,光滑細膩,的溜滾圓,沒有皺折,毫無裂隙,總之是從任何一個方面都不會被人抓住任何把柄。我們知道,自然界的動物會有保護色與保護形,那麼此類人的特點就是那種特殊惡劣的社會人文環境下的的一種異化狀貌。他們沒有自我,沒有貪慾,不犯錯誤,幾乎沒有缺點。他們不要休息不慕逸樂,唯一的生存使命就是做好上級領導交付的工作。他們喜怒不形於色,絕不妄議人、事,嘴巴緊得像密封的啤酒罐子。他們不圖錢財,不涎美色,不交朋結友,不拉幫結派,總之是消除了「人」的通常本性和磨滅了自己的獨特個性。他們對上恭而敬之,對下也溫和客氣,對上出色完成任務,對下能照顧盡量照顧,把怨恨自己的人減到最少限度。到了涉及「原則」的關口,他們絕對以捍衛中共政權利益為最高指針,需要殺人就殺人,需要逮捕就逮捕,需要開炮就開炮,不會退縮,不會猶豫。因為決定他們生死榮辱的老闆們要求他們這樣做,又因為被殺被關被轟的人們已經沒有機會對他們構成危害了。對中央,他們不問青紅皂白,一概擁護跟從。在自己的職責範圍內,他們也能
運用才智,把事情做得出乎人們意料的好。在不牴觸中央政策和上級意圖
的前提下,他們也會全力討好民眾,贏得一片頌揚之聲。受到貶抑時,他
們忍功一流,不怨不怒,加倍兢兢業業;獲得升遷時,他們又特別克制,
只做出一種誠惶誠恐的表情,把陞官看作「加班多幹活」而已。這類人從
大學畢業磨煉到了花甲之年,為人做官之道已入化境,拿佛教來比則如高
僧,以基督教喻之則若聖徒,看上去四大皆空潛心修行,實際上一步一步
苦熬苦煉,從另外一條漫長的道路以愚公移山的耐心和精神,漸漸接近和
登上人人羨之慕之的人間權力勢力的峰巔。
這也是一種非凡的本事。當然也要運氣。但主要是本事。
具體而言,胡錦濤不必觸犯江澤民。在這種體制中,說話表態言不由衷出爾反爾根本不是什麼錯誤和失德。盡量使得老江虛榮心得到滿足就一切好辦。淺薄愛現的江,雖然比胡年長近二十歲,但城府深沉的胡對江的斤兩是非常清楚的。只要鄧小平安排下的監督機制繼續有效,江澤民是絕對賴不下去的。胡錦濤對江的客氣、恭順、尊重、讚譽,正表明胡的接班勢頭無可阻擋。把江的什麼「理論」「講話」寫進黨章就寫進黨章,寫了進去不等於永垂不朽,寫進中共黨章裡去後來變成狗屁和笑話的東西多得很。
從胡錦濤已經進入中央軍委擔任了副主席看,江澤民的這根軍棒也得交給他。這根棒子不交就等於全部不交。在這時候就不是「黨指揮槍」而是「槍桿子裡出政權,出一切東西」了。
近來,中共各級領導以及軍方將領的大幅度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改革,是一個逐步去除中共政權的軍事征服性質的良性變化。「天下是槍桿子打下來的」這種本質,已隨一個時代及其代表人物的過去而成過去。鄧小平看得比毛畢竟遠多,對國家民族的責任心比毛強得太多。他不僅扭轉了乾坤,使中國避免了分崩離析和割據內亂而走出絕地進入發展順境,他還安排了平穩的過渡,為後人作應時順勢的改變提供了條件,打下了基礎。
變,是一定會變的,至於是否在胡錦濤手裡變,就難說了。因為作比較徹底的改變,需要許多內外促成因素;萬一國際大環境國內小環境忽然冒出許多促退因素,那就會停滯、甚至倒退。不過,對胡錦濤這樣的領導人,我們沒有過早失望的理由。他們之曾經運用鎮壓手段對付民眾,多數是出於自我保護的一種「勤王」表現。當要求和唆使他們鎮壓人民的老闆都見鬼去了,當他們完全可以自作主張處理國政時,我們應該相信他們這代文官不具嗜殺的血性。他們一定也有人的普遍本性和自己的獨特個性,只是要到他們感到自己頭上已無緊箍咒時,那些東西才會回來。他們會理性、善意處理一切問題的。因為,全國的百姓和財物,再也不是他們的「俘虜」和「戰利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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