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飽和的勞務市場
我沒有想到會在株洲兒童公園門口碰到李素萍。那兒是外來民工勞務市場。從遠處一望,黑壓壓的約有百八十人。那些在炎夏的烈日下蹲著坐著、光著膀子走來走去的外來民工,睜著覓食的眼睛,期待著明天的飯碗。他們大都來自周邊和湘西農村。當耕耘土地的收穫不過是永遠堅硬的債務時,他們來到了城裡。這是個黑市。當地曾很下力氣地清理、取締過幾次。但事過不久就會捲土重來。李素萍就站在這一群人中間,坦然自若。她來這裡候了兩天,沒有滿意的結果。她微胖的體態和站立的姿勢,很容易讓人以為她是來招工的。一些胸前掛著「廚師」、「泥瓦工」紙牌的人,在她周圍晃來晃去,知道底細後就失望而去。
她已經有兩年沒活兒干了,在家干呆著。下崗前她和丈夫都是株洲鋼管廠職工。她做黨務工作,丈夫在車隊,年年都是先進工作者。4年前雙雙下崗。丈夫在外打零工。兒子在讀大專。她說,這個市場的好處就是供求見面,談好了就成,不行就撒手。下崗後她也做過酒店管理,後來身體不好辭了。現在年紀又大了,45歲,誰還要呢?
她住的還是單位的福利房。最近有新政策要求住房貨幣化。她家的居住面積只有12平方米,但要交6,000元。節衣縮食的她犯了愁,於是就到了這兒。
「大姐,你招人不?」「只要給錢,啥都干。」那些人圍住我,像看到了希望的火種。我凝視著這些渴望的眼睛暗想,李素萍們真的開始將自己置於就業市場的大舞臺,抹去從前不肯輕易卸下的面子。在貧困面前,她們無法後退,別無選擇。
一份當地政府報告顯示,到2000年底,株洲全市累計下崗職工達到65萬人,其中國有企業39萬人;年末城鎮登記失業人員6.5萬人,登記失業率為2.45%。截至同年末,全市失業下崗人員中已有45萬人實現了再就業,安置就業率為70%。但在這些樂觀的數字背後,我看到的是失業給家庭帶來的致命打擊和尋找安全飯碗的艱難。在接受採訪的下崗失業人員中,重新找到較穩定工作的很少,最多的是打零工,10∼20%能找到半年時間左右、且能開工資的工作,20∼30%的做小生意。人們對在私企找工作心存疑慮。因為,一是要扣押金,二是經常不給工資。對於下崗後當老闆迅速脫貧致富的幸運者,許多人報之一笑,認為只有親戚在政府任職的人才能辦得到。
40歲的王小蘭下崗後靠賣汽水度日,5角錢1瓶。低物價低消費已經成了鐵西特有的經濟生活現象。她愁家裡每天開支、孩子的學費,更愁的是丈夫找不到工作。「去年單位給了1萬多塊錢一次性買斷後,他就在家歇著。40歲男人,體力還挺好,幹啥呢?這不,成天就這麼遊蕩,再下去人就要廢了。」
走在工人村的大街小巷,隨處可見三五成群閑著嘮嗑的人們。街邊、公園裡麻將、撲克擂臺擺了一桌又一桌。除了一部分老年人,相當多的是些3、40歲的中年人。這些無所事事的遊蕩者似乎淡忘了生計的艱難,在麻將和嘆息中打發慘淡的光陰。「找不到事做,能咋辦?」他們空蕩蕩的眼神裡竟有種安守貧困的屈服。
在龐大的下崗失業隊伍中,35歲到45歲成為其中的主力,其中75%的人文化程度僅在初中及初中以下,勞動技能單一,因而成為再就業中的難點。儘管近年來株洲在加強就業技能培訓上很下了些力氣,從1998年起,市政府每年出資2,000萬元,用於失業下崗人員再就業培訓工作。但不可忽視的是,得過且過的惰性和傳統的擇業觀念,尚佔據著相當一部分人的頭腦。與此同時,蜂擁而至的外來務工者,客觀上造成了就業市場的白熱化競爭。
在株洲採訪的日子裡,聽到最多的是人們對於失業的憂慮和對腐敗的詛咒。有人說,以一個現代化主義者的眼光看,株洲的蛻變是成功的。它成功地實現了從一個老工業基地到商貿中心城市的轉型。頗具規模的批發市場,已經成為株洲經濟發展的亮點。在這些壟斷全國乃至全世界商品在湘東、湘北的銷售的批發市場裡,也派生出一批株洲最為典型的新富階層。儘管隨著慕綏新時代的結束,瀋陽已告別了不堪回首的劣政,但權力腐敗的陰影仍籠罩著人們心緒難平的夢境:當他們想起電視上風度翩翩的公僕們今天拉著下崗職工的手問寒問暖、晚上就鑽進到美容美發院一擲萬金的事時,強烈的被剝奪感油然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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