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成绩也挺好的,小学和初中都是班级前三名。我辍学出来打工后,有时候到街上去,看到一群群的学生走过去,心里有点难过,但是没有办法。3年了,我还清了1万块钱的债,每个月我会往家里寄500块钱。--黄东蓝
南方网讯 2000年1月,贵州市盘县,15岁少女黄东蓝(化名)的父亲在家中被杀。同年4月,听说凶手夫妻在广东打工的消息后,年仅15岁的黄东蓝踏上路,她在东莞虎门镇某鞋厂化名打工,寻访仇人,经过3年时间的不懈调查,终于在广州市番禺区石碁镇找到了杀父疑凶黄周兵、杨东妹夫妇,并两次乔装跟踪,摸清了他们在番禺的住处和打工地点。今年2月17日,番禺区警方根据黄东蓝提供的线索,在犯罪嫌疑人黄周兵上班的工厂将其抓获。昨日(2月27日),这个可敬的少女与记者对话,吐露了她3年来噩梦般的生活和为父报仇的坚毅决心……
追凶的事家里亲人都不知道
记者(以下简称记):几位采访过你的记者对我说,你是一个非常有毅力的女孩……你感动了他们。
黄东蓝(以下简称黄):这几天我很开心,再也不做那么多梦了,睡觉也很踏实……而且最近厂里就连加班也少多了,好像什么都顺心。
记:听说,你妹妹跟你在一个厂里打工。我很奇怪,你为什么没有让她也参与你的行动呢?
黄:从来没有,我都是一个人。她只有15岁,还不懂得太多,她喜欢乱讲话,平时跟其他小姑娘混在一起玩,也不怎么喜欢和我一起玩,我什么都不能告诉她,我也一直没有提过关于找凶手的话题,她嘴巴不严,她告诉别的老乡了,万一凶手知道了,我的计划不就泄露了吗?
记:那她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
黄:(今年1月份)我已经去了两次番禺并查找到了凶手的具体位置,打算报警,回来后我告诉了她,没想到她看了我一眼说:我早就知道他们在番禺了。我一下子就愣了。你早就知道他们在番禺,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记:她早就知道了?
黄:是的,我妈妈也早就听说了。
记:你生气她们不告诉你吗?如果她们早告诉你,凶手被抓的时间可能更早,你也会少费很多力气。
黄:(摇头)不。其实她们并不知道(凶手)具体的位置,而且她们不想跟我提起这件事,她们都想把这件事淡忘掉,或者也不想让我伤心,再说,她们也不知道我一直在找凶手。
在梦里爸爸一直是活着的
记:你找到凶手她们不高兴吗?
黄:前几天我打电话给妈妈,告诉她这件事情,在电话里,好像她没有什么感觉,很平静。
记:她的反应让你失望了?
黄:不过我想,她应该是高兴的吧。因为我知道,她也一直很在意这件事情,虽然她不怎么提起,她是在避免去想……
记:你呢,你为什么不能像她们一样,去努力把这场噩梦淡忘掉呢?
黄:我总是梦见我爸爸。(望着车窗外沉思)
记:是噩梦吗?
黄:很奇怪,我从来没有做过关于爸爸的噩梦。在梦里,还是过去的样子,他在家里做事情,疼我,和我说话,也还是笑嘻嘻的,一直是活着的。
爸爸死前替妈妈挨了很多刀
记:3年前,发生那一切的时候,你在哪里呢?
黄:我在家,可是我在里面的房间里没有出来,我出来的时候,一切都发生了。
记:你是因为害怕,还是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切?
黄:那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发生在几分钟之内,我听到外面有吵闹声的时候,还以为是我爸爸妈妈在吵架,根本没有留意。
记:那你告诉我,你有没有后悔当时自己没有及时出来去努力制止这一切?
黄:如果我当时看到了,我一定会奋不顾身扑出来去救我爸爸妈妈,可是我知道,如果我出来,可能我的结果也是一死,但是我一定会救我爸爸,因为他对我实在太好了。但是既然把我留在了人世间,我的任务就是把杀害我爸爸的凶手找到,为他报仇。如果不是为了救我妈妈,我爸爸不会死的。
记:你觉得他是为了你妈妈死的?
黄:是的,我妹妹后来告诉我,是我爸爸一直挡在我妈妈前面,替她挨了很多刀……我爸爸是一个很好的人,他这样的一个好人,怎么会死掉呢?所以我现在有时候还是不能相信,我爸爸真的不在了。我现在在外面打工,也会有很多不顺心的时候,有时候工作上受气,我都会情不自禁地想,如果我爸爸在,他不会叫我出来打工的,我们一家人会生活得很好。以前有爸爸,我们家里条件还是不错的,他又那么疼我。
以前我的成绩都是班级前三名
记:如果不是发生那件事情,你现在的生活不会是这个样子?
黄:我那时候在读书,如果没有这件事,现在我也可能出来工作了。
记:爸爸希望你读书?
黄:他希望我有出息,将来做个医生。我们村里没有医生,他很希望我能够做一个医生。
记:这也是你以前对自己的一个人生规划?
黄:我倒是没有怎么想过去做医生,因为做医生要面对很多残酷的现实,比如要死的,少了骼膊、腿的病人,我好害怕的,我不敢去做医生。
记:想过考大学吗?
黄:没有想那么远,可是我的成绩也挺好的,我小学和初中都是班级前三名。
记:现在想起来还会心酸吗?
黄:自从我退学出来打工,我已经很少去想那些事情了,想了又有什么用呢?有时候休息的时候,我到街上去,看到一群群的学生走过去,我会觉得有点难过,但是没有办法的。
记:你接受这场变故给你带来的人生的改变?
黄:慢慢地,就习惯了。
三年里我一直没敢去看爸爸
记:记忆中的爸爸是什么样子呢?
黄:他是一个特别好的人,我妈妈不给我们买的东西,他都会给我们买,晚上还会指导我们姐弟看书啊,而且我妈妈以前是个脾气有些古怪的人,可是我爸爸对她还是那么好。
记:从贵州出来打工后,你再也没有回过家?
黄:是的,都不知道家里变成什么样子了。
记:不想回去吗?
黄:怎么不想?我弟弟一定长高了很多了。可是路这么远,我本来打算今年清明节前回去的,可是这次清明节前是不行了,因为听说4月底要开庭,需要我回去作证,我只能那时候回去。所以我希望我明年清明节一定能回去。
记:去祭奠你爸爸?
黄:是的,我一定要陪爸爸过一个清明节。
记:你要亲口告诉他,你把凶手找到了。
黄:是的。而且我从来没有到他坟前去看过。
记:一直没有去过?
黄:我知道他在那座山上,以前我奶奶告诉我,叫我去看看他,可是我每次经过附近的时候,我都不想过去……心里太难受。我确实一点都不想看到那个地方。
找到疑凶时我非常激动
记:你一定很恨那个让你失去爸爸的那个人。
黄:我确实恨他们。你不知道,我在番禺找到他们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非常激动,我真的不怎么害怕,他们已经认不出我来了。
记:你已经长大了,变了模样。可是你还认得他们吗?
黄:我怎么会忘记?这3年多来,我的脑子里几乎每天都会闪过他们的脸。而且他们的样子也没有怎么变化,只是好像老了一些。
记:你没有莽撞。
黄:去了3次番禺,每次都在那里呆好几天,我每次都能看到好几个小时候一起长大的女孩子,我真的忍不住想冲上去叫她们,可是我都忍住了,我不能去,万一凶手知道了我在那里然后就跑掉了,搬走了,我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现在他们被抓住了,我也可以再去找她们啊。
记:你现在怕凶手的家人再来找你的麻烦吗?
黄:他们的孩子还只有十三四岁,应该不是很怕,而且很少有人知道是我找到了他们。即使真的有什么危险,我相信法律也会保护我的。
找不到疑凶会对不起爸爸
记:现在同事都知道了你的事情了吗?
黄:他们看到了照片,都很惊奇。我们一起打工的老乡都说,我们都不知道你家里原来有这样的故事,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呢?
记:你为什么从来不说呢?你只是一个孩子,需要有人分担。
黄:我希望旁人的眼里,我永远都是开开心心的。而且知道的人越多,对我寻找凶手越不利。
记:你不怕找不到?你有没有想过,这可是大海捞针。只不过你运气真的很好。
黄:我觉得一定可以找到。我们这里打工的贵州老乡很多,我会想办法悄悄打听,而且即使一时找不到,我也有那么长的时间可以找,就算我真的没有办法了,还有3个弟弟,他们长大了,可以继续找,总有一天我可以找到他们。
记:你为什么一定要找到他们呢?费这么多的辛苦,甚至连名字都要换掉。
黄:就是因为我爸爸对我是最好的,我找不到他们,我对不起爸爸。
三年里我还清了1万块钱债
记:你决定出来打工的时候,就是为了寻找杀父凶手?
黄:是的,也是为了赚钱还债。我们家当时欠了人家1万块钱,那些人经常去找我妈妈要债,可是我妈妈自己都不能干活,怎么赚钱呢?我是家里的老大,我只能出来打工。
记:这些钱都还清了吗?
黄:3年了,我都还清了。每个月我会往家里寄500块钱。
记:你自己的工资只有800元。
黄:我每个月300块钱已经够了。
四月我要回家看看爸爸
记:现在我告诉你,我们报社会给你500块钱报料费,还有一位好心人给你捐了1000块钱,你会用这1500块钱做什么呢?
黄:4月份回家看看妈妈、弟弟,看看爸爸。
记: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黄:我以前的唯一目标就是要把凶手找到,现在这个目标实现了,我的下一个目标,还没有好好想过呢。
记:这是你三年来唯一的目标?
黄:是的。
记:你觉得现在你爸爸如果知道这一切,他会开心吗?
黄:我不知道啊,他会不会知道这些呢?如果能够的话,他一定会笑的吧。
■新闻追踪 寻凶少女引起各界关注
南方都市报《孤身少女追踪三年智擒杀父疑凶》一文刊发后,在社会各界引起了极大的反响,很多读者纷纷来电表示对少女黄东蓝(化名)的敬佩和同情。
昨天(2月27日),珠海的杨先生专程赶到广州,通过本报转交给义勇少女1000元捐款。杨先生告诉记者,看了本报的报道后他深受感动,既佩服少女3年追查杀父凶手的义勇壮举,又对其遭遇和家庭困境深表同情。更多的读者纷纷打来电话,诉说他们对少女黄东蓝的敬佩和同情。
少女黄东蓝曾告诉记者,凶手被抓后她依然面临遭遇报复的危险。昨天(2月27日)下午,东莞市公安局和虎门镇公安分局有关人员分别致电本报,希望得知少女打工的单位以便对其采取保护措施。
记者手记
3年前那场噩梦,足以摧毁一个15岁女孩的全部世界。如果没有那场悲剧,或许她已经成为了一名乡村医生,或许她走进了大学校门,而现在,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工妹。在这场对话中,这个18岁的少女身上那种超越年龄的坚毅和成熟,震动了我,但是当她跟着记者的车来报社的时候,生平第一次到广州市区的她睁大了眼睛,望着车窗外飞快掠过去的高楼的身影:“广州是比虎门漂亮很多啊!”在这一瞬间,我在她的眼睛里找到了属于她的年龄的天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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