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武帝好辞赋,他身边的中朝近臣多为能诗擅赋的文学之士。(手绘插画/Winnie Wang)
不同时代,有不同时代之气象,反应在文学上,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如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就是这种时代之文学。可以称为两汉文学之代表的,当是汉赋。辞赋之作,代有传人,但说赋必说汉赋,而不言唐赋,宋赋,则是因赋的顶峰在汉。就如代代皆有诗词,而诗之顶峰在唐,词之顶峰在宋。
汉代时,汉武帝好辞赋,他身边的中朝近臣多为能诗擅赋的文学之士。文学之用乃在润色鸿业,这真是一个无可替代的好词。但是,现代人在提到润色鸿业时,往往会有一种偏见,把这个好词理解为粉饰太平。其实润色鸿业的正义当是宣王道,崇明德,广教化,如此鸿业,为之润色。而回顾历史,汉武帝拓疆土,兴文教,建封禅,修郊祀,改正朔,制礼乐,诸多开创,无不以文学辞赋为之辅助与铺陈。
《汉书・艺文志》收录辞赋之作千余篇。其间流变大体可分为两个阶段。汉初之赋,《楚辞》痕迹尚重,这种赋被后世学者称为骚体赋,如贾谊的《鵩鸟赋》《吊屈原赋》可为代表。而真正通篇汉家气象,被后世学者称之为汉大赋的,则造端于枚乘,臻至于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与汉武帝同时代。正如开篇所言,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司马相如之赋,大开大合,挥洒肆意,骋纵横之奇气,又不泥于战国之遗风,挟一代之盛势,擅两汉之文坛。所以,这一篇,我们就来讲述司马相如的故事。
梁园虽好非久住
司马相如字长卿,西汉蜀郡成都人。少时好读书,学击劔,本名犬子,因仰慕战国蔺相如义而有勇,于是给自己起名叫相如。
早年,司马相如曾在汉景帝身边做武骑常侍,但景帝不好辞赋,司马相如感到自己的才华并无用武之地。后来,景帝的同母弟弟梁孝王来朝。跟随梁孝王左右的齐人邹阳,淮阴人枚乘,吴人严忌等,都是当时著名的文学之士。司马相如与他们相处得很愉快。
梁孝王爱好辞赋,招揽四方文学之士。他还修建了一所规模宏大的园林,正是那座著名的梁园。梁园也叫东苑,与叫兔园。梁园中景致万千,如落猿岩、栖龙岫、雁池,池间还有鹤洲、凫渚等,梁园中宫观相连,延亘数十里,奇花异树、珍禽怪兽,无所不有。梁孝王常与宾客们在这里游猎宴饮,吟诗作赋。
司马相如离开中朝,来到梁园。在这里,他度过了几年优渥的生活,写下了名篇《子虚赋》。今天,梁园的种种繁华,早已随风而逝,而《子虚赋》尚在人间,读到《子虚赋》中盛大的游猎场面,当日梁园宾客们的富丽豪奢也都跃然纸上了。
梁园虽好,终非久住之乡。公元前144年6月(汉景帝中元六年),梁孝王去世。司马相如回到了家乡成都,一度很是潦倒。但也在这个时候,司马相如凭满腹锦绣文章,一把绿绮之琴,与才女卓文君结下良缘,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虽然,此时的司马相如甚是落魄,但临邛县令王吉颇通相术,他见司马相如雍容闲雅,器宇非凡,认定他的才华不会就此埋没,日后必定有大作为。
长卿之赋天上来
公元前141年,汉景帝驾崩,武帝即位。汉武帝爱好文学辞赋,甫一即位就诏令各地举荐贤良文学之士。一天,汉武帝读到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竟以为出自古人,感而叹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在得知《子虚赋》为蜀郡人司马相如所作后,武帝大悦其才,于是诏见司马相如,问起《子虚赋》,司马相如却说,《子虚赋》所写只是诸侯之事,不足一观,于是为汉武帝写了更为宏大的《上林赋》。
长卿之赋,辞藻华丽,词气纵横,他描写游猎场面的盛大与豪奢,最终落笔为劝人君节俭。汉武帝大悦,于是将司马相如留在宫中做郎官。
司马相如再次回到汉宫后,与当年在汉景帝身边时大不相同。景帝不好辞赋,武帝却好文学。司马相如的才华终于有了施展之地。当时,淮南王刘安也好辞赋,汉武帝每次给淮南王的赐书,都要让司马相如看过草稿,给出意见,之后才发出。司马相如也常上书劝谏帝王。如他写过谏猎赋,劝谏天子不要沉湎于游猎。那时,每有郊祀,巡狩,祥瑞等大事发生,包括宫中的日常活动,汉武帝经常命辞臣做赋,于是大至宫观山泽,小至射驭蹵鞠,在汉代大赋中可谓靡不毕集。
武帝左右的辞臣中,枚乘之子枚皋文思最敏,援笔立成,司马相如为文迟,但文章写的最好。西汉末年的大辞赋家杨雄如此评论枚皋与司马相如说:“军旅之际,戎马之间,飞书驰檄,用枚皋;廊庙之下,朝廷之中,高文典册,用相如。”
《西京杂记》中还记载着一则轶事,说一次司马相如要献赋,却不知写什么。在梦中,一位黄衣仙翁告诉他,可以写《大人赋》,于是,司马相如写下了著名的《大人赋》,言神仙之事。赋奏,汉武帝大悦,飘然有凌云之意,恍若神游天地之间。想来,杨雄说:“长卿赋不似从人间来,其神化所至邪?”这话,当不只是一句感慨,正所谓人文之元,肇自太极,幽赞神明,境界高远的文字本就是与天地相通的,所谓灵犀与巧思,无不是这天地间的造化与用意深长。
飞檄拓宇,开通西夷
司马相如在朝中辅佐武帝,不仅于文章上纵横铺张,写出大汉气象,在开通西南诸夷,推进大一统方面,亦功不可没。
元光五年(西元前130年),汉通南夷,设犍为郡。之后命唐蒙发巴蜀之卒修南夷道。
唐蒙在巴蜀修南夷道数年,动用数万人,又启动战时法来管理吏卒,巴蜀之民大为惊恐。汉武帝听说后,派司马相如赴巴蜀问责唐蒙,司马相如写《谕巴蜀檄》,告谕巴蜀之民这些并非天子本意,同时也阐明朝廷交通西南夷之大义。
当时,邛,莋等西夷的君长们听说南夷与汉朝往来,得到了丰厚的赏赐,于是纷纷表示希望内属,向汉朝称臣。汉武帝问司马相如的意见。司马相如说:邛、莋、冉、駹与蜀地很近,道路易于开通。秦时就已经在其地置郡县,等到汉朝建立后又将其废弃了,如果在那里设县,会比在南夷设郡县条件更为成熟。
于是汉武帝拜司马相如为中郎将,持符节赴西夷。当时,蜀地长老与一些大臣都认为通西南夷是无用之事。于是司马相如写下《难蜀父老》,说明天子远服四夷的意义。司马相如写道:夷狄地处辽远偏僻之地,与中国风俗不同,天子政教不行。如果接纳他们,他们却在边境之地做一些违背礼义的事;如果与他们断绝往来弃之不管,他们内部又会作乱不止,君臣易位,尊卑失序,无辜的人被杀害,儿童沦为奴仆。那里的人向慕中国而心生哀怨的说,中国之地实行仁德之政,那里的人们都能各得其所,上天为何偏偏将我们遗弃。四夷之人向慕中国,如久旱时渴望下雨。所以天子向北征讨匈奴,向南问责东粤,教化四方,正是为了确立道德,宣扬仁义,最终偃甲息兵,中外太平,天下安康。
司马相如等人的出使很成功,邛、莋、冉、駹、斯榆等诸夷君长都请求向汉称臣,各地拆除了边境的关塞,汉朝在西南夷设置了都尉,十几个县。于是汉朝西南境更为广大,西边可以达到沫水,若水,南边达到牂柯江。昔日的蛮夷之地从此尊奉汉朝法令教化。可以说司马相如飞檄而晓谕父老,奋笔以开拓西南,其功之伟不啻于千军万马。
后来,司马相如因病辞官,晚年在茂陵度过。这段时间,他曾写下一份遗札,言天子封禅之事。司马相如去世后,这份遗札被呈到武帝案前,八年后,汉武帝封泰山,禅肃然。
汉赋大音,遗响千载
《汉书》有云“不歌而诵谓之赋,登高能赋可以为大夫。”赋是古诗之流裔,诗是用于言志的,所谓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所以,赋也是言志的。登高能赋的人,必然是对世界有感触,对社会有体悟,对人生有洞见的人,这样的人,在古时可以为卿大夫。而他们的歌诗互答中,从其人之器识,到其世之盛衰,都可体现出来。
司马相如生逢大汉全盛之世,他的汉大赋,亦是气势宏大,吞吐万有。对于赋,司马相如有这样一番心得: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这也真是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才会有的大手笔与大气魄,以至千载之下,我们依然能够领略到汉赋的大音澎湃,正如长卿笔下所描摹的:撞千石之钟,立万石之虡,建翠华之旗,树灵鼍之鼓,奏陶唐氏之舞,听葛天氏之歌,千人唱,万人和,山陵为之震动,川谷为之荡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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