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失落的语言:满族的文化复兴(组图)
满族摔跤手演练布库(维基百科)
【看中国2017年3月24日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公布全球濒危语言名录时说,“语言不仅是交流的工具,它们还反映了世界观,语言是价值体系和文化表达的载体,是人类活着的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我在美国认识一位白人女士,她的祖先十八世纪初来自德国,在美国繁衍了十代,她能说得出这十代家庭主人的名字,在她家的乡村社区里,仍然流行两百多年前从家乡带来的语言。相比之下,我所认识的移居美国的华人,几乎都在为孩子们学习汉语而担心并努力着。我曾见过一位血统纯粹的第四代华人女士,她却一个中文字也不会说了。她说,华人家庭通常急切希望子女融入主流社会,后代的汉语能力必然代际递减,一般不会超过四代,除非一直生活在唐人街。这让我想到,在地理因素不再成为人类文化交流屏障的今日世界,民族之间的交流和同化是一对矛盾。最直接的例子就发生在我们这一代眼前──满语的消失。
丢失了语言的民族
满族是中国的第四大族群,人数仅次于汉族、壮族和回族,二○一○年人口普查为一千多万人。和位处第三的回族不同,满族有清晰的族群来源,是中国境内通古斯民族中最大的支系。满族及其先民女真人在历史上先后建立金朝(一一一五至一二三四年)、后金(一六一六至一六三六年),并以三百年的清朝(一六三六至一九一二年)统治时期达到鼎盛。
清朝三百年,其成就和可圈可点之处甚多。然而,在清朝及其此后一百年里,满族的语言“满语”却走了另一条路。在满族及其皇朝统治中原的三百年里,没有其他民族能和满族匹敌,满族的生存空间没有压缩,没有人能禁绝满语,压制满族文化,满语却在清王朝的高峰康熙雍正年间出现衰落迹象,干嘉时期后日益衰微,清末时大部分满人只会说汉语了。民国之后,满文化受到无形的压制,满语迅速消失。到二十一世纪,以满语为母语的满族人数已经不足百人,大量满文历史文献只能依靠为数很少的专家来研读。满语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重大危险”级别的濒危语言。
满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在这一语族中,除了满语以外,还有锡伯语、赫哲语,鄂温克语、鄂伦春语、女真语等。可以想像,满语在历史上受到蒙古语和汉语等相邻民族语言的影响,但它本身是一种独特的语言,具有粘着语的特点,基本语序为主语在前,宾语居中,谓语在后,和汉语完全不同。
满语有书写文字。十七世纪,满人借鉴蒙古文字创制了满文。在藏人中有一种说法,藏文字是借鉴古印度梵文而创制的,藏文字的诞生极大地促进了古印度佛教经典的翻译和传播,而蒙古文是在佛教传播过程中借鉴藏文而创制的,满文又是借鉴蒙古文创制的。由此可见佛教的传播促进了语言文字的提升。
一般来说,书写文字对于一个文明形态的发展和延续有着决定性的分量。有了书写文字,语言更为稳定和规范,文化成果更易于记录储存,更便于代际传承,更经得起人群的移动和各种灾变。死海古卷的发现,提供了两千多年前犹太──基督教文化形态的证据。藏传佛教中有“伏藏”的说法,相传古印度佛教大师来到西藏时,预测西藏佛教将会遇到灭顶之灾,于是将一些宝贵经典隐藏起来,待将来的人们重新发现而弘扬。在十六世纪后,这类被称为“伏藏”的经典确实陆续在西藏出现。
毫无疑问,这些例子都得益于书写文字的存在,书写文字使得语言和文化具备了更强大的生存与传承能力。可是,满语却是世界文化史上一个不多见的特例,人还在,语言和文字却基本消失了。这是为什么?
《清文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封面(维基百科)
宗教信仰和民族区域自治
历史学家可以提供很多线索和理由。在我看来,散居是满语消失的最主要原因。语言是必须用才会活着的,当你生活在其他民族之中而不再有使用自己语言的场合,语言能力就会消退,代际传承越来越困难,最终消失几乎是必然的,只需要四代,大约一百年。我一开始所提到的欧洲移民之所以两百多年仍保持自己的语言,恰是因为他们两百年来都保持了聚居的状态。
宗教信仰是族群生存延续的另一个重要基础。犹太人自从被逐出家园,在欧洲流亡了两千多年,他们没有自己的土地,但是始终保持了他们自己的文化特质和自我认同,其核心就是他们的宗教。他们的宗教经典始终没有失落,这种经典的书写文字希伯来语始终是他们宗教仪式上使用的语言。在历史上,他们有时候是聚居的,也有时候是散居的,但是即使是在散居的时候,他们也通过宗教仪式这个媒介结成社区。在犹太启蒙运动后,他们竟然能够将只存在于宗教经典和仪式中的希伯来语重新在生活中复活。当他们有机会重新建立国家时,只用了短短几十年,就复活希伯来语成为他们国家的日常语言和文字。
这一过程,和满族丢失满语的过程刚好相反。宗教信仰起了无可否认的关键作用。
满族和中国东北的其他通古斯民族一样,原来信仰原始自然神灵的萨满教,入关后朝廷提倡佛教,特别是藏传佛教,满清皇帝尊藏传佛教活佛为师,这在政治上改善和稳定了满清和蒙古、西藏的关系。在西藏,高度组织化的佛教寺院组成了社会的框架结构,每一个人都和某个寺院及上师形成互相依存的关系。佛教不仅在人的心灵上,而且在社会资源的配置上把整个民族凝聚起来。佛教对藏民族来说,其意义就有点像犹太教对犹太人一样。所以,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藏地寺院被“民主改革”摧毁殆尽时期,是藏文明遭受最深重打击的灾难,而文革后藏地恢复最快的,也是佛教寺院。事实上,直到现在,藏地的佛教寺院体系仍然是藏文明存在和延续的最重要载体。
可惜,佛教在满族中没有达到这样的高度。满清朝廷倡导佛教,但是满人还没有发展出自己的寺院和僧团体系。中原的寺庙从没有达到藏区寺院的体系化和组织化,从没有具备社区核心的功能。宗教信仰没有起到满族保护和传承自身文化的核心作用。
满族能复兴满文化吗?
满族有一千多万人口,很多家庭还保留着一些满文化风俗习惯,很多人对满族文化特点还有一些记忆。满族能复兴满文化吗?满语和满文还能抢救而复活,成为活着的语言文字吗?犹太人能做到的,他们能不能做到?
在我看来,本文谈论的两点是致力于满文化复兴的有志者应该注意的:第一,语言文字的生命有赖于一定程度的聚居,不管聚居的规模有多大,只要在这个聚居范围内满族不是“少数民族”而是多数,满语满文就能在这个范围内成为活的语言文字;其二,一个民族要有自己的心灵寄讬,有自己的共同信仰,才能经得起外界的冲击。这两个条件,用现在的语言来说,就是在满族的自治行政区域内,必须实现真正的民族自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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