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观音冤案与契汉文化冲突(图)

公元10—13世纪(辽宋夏金时期)是中国各民族文化交流与融合的重要历史阶段。以北方游牧民族契丹为主体建立的辽王朝在典章制度、思想观念、风尚习俗等方面,既借鉴吸收许多中原汉族传统文化,又保留某些本民族固有文化特色。在契丹和汉族文化交流与融合过程中,曾留下许多佳话,也酿成不少悲剧。辽道宗宣懿皇后萧观音冤案就是两种文化冲突中一出最具典型意义和名副其实的悲剧,在越剧、粤剧等剧种中有一个名为《凄凉辽宫月》的剧目,便是演绎萧观音冤案的。

萧观音

辽道宗皇后萧氏,小字观音,自幼能诵诗,旁及经书、子书。长大后,容貌端庄秀丽,为萧氏诸女之冠。萧观音工诗,喜书,善谈论,并能自制歌词,好弹筝,尤善琵琶。道宗称帝,立萧观音为懿德皇后(乾统初,追谥宣懿皇后)。

萧观音深受中原汉文化熏陶,具有很高的汉文化素养。一次,萧观音从行道宗秋猎,到了一个名叫伏虎林的地方,受命赋诗曰:

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
灵怪大千俱破胆,那叫猛虎不投降。

萧观音还有《君臣同志华夷同风应制》诗,诗曰:

虞廷开盛轨,王会合奇琛。
到处承天意,皆同捧日心。
文章通谷蠡,声教薄鸡林。
大宇看交泰,应知无古今。

这两首诗虽为应制唱和之作,却慷慨豪迈,大气磅礴,表现了北方女性粗犷豪放的性格,并有激励道宗进取和树立大辽为“正统”的政治文化内涵。

萧观音生下皇子濬后,更一度备受道宗恩宠。然而好景不长,危机和悲剧随之而来。道宗在位既久,肆意射猎,怠于朝政。萧观音常慕唐太宗徐贤妃(徐惠)行事。贞观末年,唐太宗东征西讨,修治宫室,百姓劳怨,徐贤妃上疏极谏,劝太宗体恤黎庶,慎终如始。萧观音以徐贤妃为楷模,乘时向道宗进谏得失。如其谏猎疏说:“妾闻穆王远驾,周德用衰;太康伏豫,夏社几屋。此游佃之往戒,帝王之龟鉴也。”道宗虽然“嘉纳”,而心里却颇觉厌烦,对萧观音逐渐疏远起来。

萧观音被道宗冷落,心中悲伤,遂作《回心院》词十首,并谱成曲子,以备演奏,希冀重获道宗宠幸。当时,宫中有伶官赵惟一能奏此词,因此得以经常出入宫闱。同时,有宫婢单登,本是叛王耶律重元家婢,没入宫中,也善弹筝与琵琶。她每与赵惟一争能,却不被见用,心中怨恨萧观音。这时,北院枢密耶律乙辛因平耶律重元有功,正“势震中外”,“倾动一时”,“惟后家不肯相下”,因而也对萧观音十分不满。

太康元年(1075年)皇太子耶律濬参预朝政,法度修明。耶律乙辛图谋萧皇后和太子的心情益切,得知单登记恨皇后,便同她串通一气,谋害萧观音。耶律乙辛命人写成粗俗、淫秽的《十香词》,由单登诓萧观音说,这是宋国“忒里蹇”(皇后)所作,请皇后“御书”。如此,可称词、书“二绝”。萧观音不知是计,为其手书后,又书写自己所作七言绝句《怀古》一首,诗曰:

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君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耶律乙辛借题发挥,命单登据以指控赵惟一与皇后私通。道宗轻信谗言,以“铁骨朵”击萧皇后,几至殒命。道宗又派参知政事张孝杰与耶律乙辛鞫审此案。二人对萧观音施以酷刑。然后张孝杰奏报说,《怀古》诗“宫中只数赵家妆”、“惟有知情一片月”两句中,含“赵惟一”三字。于是,道宗敕萧皇后自尽。萧观音自尽前,想见道宗最后一面,也未获准,遂作《绝命词》一首,饮恨而逝。

萧观音死后,皇太子发誓要杀掉耶律乙辛,为母后报仇。然而,由于道宗颟顸昏聩,不辨乙辛之诈,终被乙辛所害。萧观音母子先后死于非命,铸成千古冤案。这一冤案不仅是不同政治集团对立斗争的后果,而且也是两种文化碰撞冲突的表现。

辽代是契丹族大发展、大转变的历史时期。有辽一代,伴随疆域的扩大、社会的发展以及同中原交往的增多,我国传统文化在北方得到广泛的传播,并为越来越多的契丹及北方各族不同阶层人们所认同,从而加速了契丹汉化和社会的进步。在此期间,契汉文化的交流融合与矛盾冲突并存,呈现出复杂的局面。这种矛盾与冲突,不仅会反映在以不同人物为代表的群体里面,还表现在同一阶层、甚至同一个人的思维或行为当中。萧观音冤案的根源,固然在于耶律乙辛、张孝杰的残暴和诬陷,同时也与萧观音自相矛盾的文化背景有某些关联。萧观音的诗词,历来受到很高的评价。清人徐釚《词苑丛谈》卷八称,萧观音《回心院》词“怨而不怒,深得词家含蓄之意。斯时柳七(宗元)之调尚未行于北国,故萧词大有唐人遗意也”。近人吴梅称《回心院》“词意并茂,有宋人所不及者。”现当代文学史家也称萧观音的诗词成就在辽代是独一无二的。这充分反映了萧观音对中原传统文化的吸收和融会。然而,她又因循宫禁不严的契丹旧俗,竟让伶官进入宫帐,这在中原王朝是不能出现的事情。因此,王鼎《焚椒录》说,“伶官得入宫帐”和“叛家之婢使得近左右”是“此祸之所以由生也”。近人姚从吾在对萧观音冤狱做文化分析时说:“单就中原儒教文化的观点,或契丹游牧社会的观点,都是不可能发生的。惟有契丹接受中原文化以后,这些阴差阳错的事情,才会发生。”

辽天祚帝文妃萧瑟瑟与萧观音有着相似的不幸遭遇。萧瑟瑟自小工于文墨,善歌诗。时值辽朝末年,女真崛起,天祚帝仍耽于田猎,宠任奸佞,疏斥忠良。萧瑟瑟作歌讽谏,其词曰:

勿嗟塞上兮暗红尘,勿伤多难兮畏夷人;
不如塞奸邪之路兮,选取贤臣。
直须卧薪尝胆兮,激士之捐身;
可以朝清漠北兮,夕枕燕云。

文妃还有咏史诗云:

丞相来朝兮剑佩鸣,千官侧目兮寂无声。
养成外患兮嗟何及,祸尽忠臣兮罚不明……
忧国之心,跃然纸上。天祚帝却“见而衔之”。(《辽史•后妃传》)

辽代文学史上,除了萧观音、萧瑟瑟之外,还有耶律常哥、秦晋国妃萧氏等女性作家。以她们为代表的契丹上层妇女作家群的出现,是辉耀辽代文坛的一道风景线,反映了北方游牧民族契丹对中原农耕民族汉文化的吸收与融会;而萧观音等冤案的发生,也表明两种文化冲突的客观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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