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投资的不确定性,是裸商产生的直接原因。他们把家人送到国外,自己则在国内继续经营企业。研究者认为,裸商群体的出现,其危害不仅仅是财产经济的损失,而且极容易引起社会问题和金融秩序等问题。
对裸商而言,把家人送走,是为了后代有更好的教育以及财富安全;自己不走,是因为国外很难找到每年15%利润的生意,但是在中国能。
富豪聚会新话题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富豪们只要聚在一块,话题慢慢地便会集中到移民上。
41岁的上海商人马浩又要再一次离开中国。为老父亲过完70岁生日后,与定居在新西兰奥克兰市的妻儿团聚。这一次驻留新西兰的时间将是两周。
这已是今年马浩第五次飞往南半球,手持永久回头签证(IRRV)的他,可以随时进出新西兰。移民5年,马浩已经适应了一家三口分居两个半球的生活,他能够准确地报出上海经停香港,然后直飞奥克兰的多个航班号。“机长的长相和姓名我都记得很清楚。”马浩一边轻描淡写地说道,一边摆弄着手中的iPad,里面有10岁儿子参加学校夏令营的照片。
马浩正是当下中国数目不详的隐秘裸商群体的一员。所谓的裸商,是指通过投资移民方式将资产和家庭转移出境,而本人仍在国内经商。舆论对这个群体的质疑是:用实业做抵押,获得贷款后去海外投资移民,或事先把资产转移到海外,等时机“成熟”即宣告破产自己逍遥国外。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最近发布了一份报告称,中国大陆超过16%的富人已移民海外,或是正在办理移民手续,44%的人准备离开。
马浩并不讳言自己裸商的身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富豪们只要聚在一块,话题慢慢地便会集中到移民上。马浩和南方周末记者谈起2012年3月在外滩十六铺码头的一家高级会所内的一次富豪聚会。在这次聚会上,富豪们的主要话题便是移民海外。单论个人资产,拥有两家公司,以及十多套上海内环内高档住宅的马浩,其个人资产仅在这些人中排位中游。
令马浩印象深刻的是,聚会中的一位富豪甚至拿到了圣基茨和尼维斯联邦的永久居留权。经身边人提醒,他才知道那是一个加勒比海地区的小国。这个面积仅有两百多平方公里的岛国,能够为中国富人提供的移民优待却无比可观。“你不需要告诉移民官你来自哪里,也无需提供资产来源证明”,换回绿卡的代价,只是拿35万美金购买当地房产。
聚会结束后,马浩仍对这个拗口的国名意犹未尽。拉住那位朋友的手问道,“你一年会去那个什么联邦几天?”朋友笑笑,父母妻儿都在美国洛杉矶,留着他一个人打理中国国内的生意,“除了全家去度假,他很少在那个至今陌生的国家驻留”。
在马浩的圈子里,身家千万以上的朋友有好几位成为了裸商。与马浩相同,这些人不会立刻更换自己的国籍。“移民与公民的唯一区别就是没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对选举没有什么兴趣的马浩,更愿意拿着中国国籍,自由地往返两个国家,“至少我回来看老父亲,不需要看签证官的脸色”。
李渊,典型的温州资本炒客和不婚主义者,同样是裸商群体中的一员。李渊的父母早在2005年便移民加拿大。李渊为父母在温哥华西部湖边买了一套别墅,“两层小楼背后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房价却只有上海的一半。”李渊兴奋地比划着。
对于44%的富人准备离开的数据,38岁的李渊并不认可,迟迟不肯移民与父母团聚,这被他归结于炒客的本能,“我们离不开中国,在加拿大很难找到每年15%利润的生意,但是在中国能”。
尽管国内楼市的预期被普遍调低,但是李渊仍坚信地产刚需能够释放出惊人的能量。他的这份坚定,为自己又一次赢得胜利。在捂盘三个月后,他终于在9月初将徐汇区一套高层住宅出手。账面多了三十多万。
与李渊的阔绰出手相比,另一个上海人马明远低调许多。多年沉浮于中国股市的他,已不愿意在巨量资本中寻求辗转腾挪的刺激。稳健的他在2009年选择了美国政府提供的EB-5投资移民项目。这个项目每年将向全球开放1万个名额。代价则是投资50万美金到美国移民局批准的商业项目中,5年后将取回本金。
马明远争取绿卡的原因,同样是为了自己的女儿。他的女儿已在新加坡国立大学念完本科,现在考取了英国剑桥的硕士。离异多年的马明远曾一度考虑移民英国,但英国“105万英镑全额投资移民”的巨大开销让其却步。“还好女儿把毕业后的职业规划放在了美国”。
“裸”着是为了安全
多个地方开始“突击征税”,一个地方法院院长甚至跟马浩抱怨,当地公安对今年查办企业家经济案件数量定了指标,“案子一多,法院办案人手根本不够,所有人都累垮了”。
马浩、李渊、马明远三人,恰好构成了多家移民中介机构描摹的中国裸商的群像——“35到45岁,个人资产在1000万-4000万之间,家庭原因是移民的主要动力”。自2010年始的第三波移民潮出现后,舆论已对精英阶层和财富的流出多次预警,聚焦于富人移民身上的原罪讨伐始终没有缓和的迹象。研究者认为,裸商群体的出现,其危害不仅仅是财产经济的损失,而且极容易引起社会问题和金融秩序等问题。
一边是富人们忙着更换自己身份,一边则是来自官方愈发深情的挽留。南方周末记者瞭解到,2012年初浙江多个市县纷纷成立了“引进办”,意在促使浙商资本能够重新回归故土。善于捕捉政策风向的李渊,始终念叨着“15名外省浙商商会会长作为政协委员集体亮相2012年浙江两会”的消息。
李渊目之所及,这两年来官方的主动示好并不罕见。他的一位宁波慈溪的朋友,已为全家移民新加坡办好了所有手续。之后几日,副市长带队亲临拜访。“意思便是嘱托多支持家乡建设,不要忘本”。
但伴随着当地政府领导挽留措施的,是各地传来的不利的消息。“政策正在波动期”,这是马浩和朋友们聚会时一致的感叹。这些先富起来的人,能够最早嗅出风向的丝毫异动。最近的聚会上,马浩听得最多的是全国多个地方开始“突击征税”,一个地方法院院长甚至跟马浩抱怨,当地公安对今年查办企业家经济案件数量定了指标,“案子一多,法院办案人手根本不够,所有人都累垮了”。
在股市里摸爬滚打多年的马明远,深知权力天平倾斜的能量。2012年年初,银根紧缩,地产商无法拿到银行贷款。一浙江衢州的地产商朋友被迫向亲友借贷,最终被以非法吸储刑拘,至今未能取保。
投资的不确定性,让李渊这种在楼市轮番调控中摸爬滚打多年者充满了焦虑。抛去变化多端的地产政策不谈,“每隔几年就发布一个‘非公经济36条’,但是现实中总是遭遇来自国有资本的打压”,作为地产炒客的李渊对于政策的理解非常透彻。两年前,李渊用一部分倒腾房产赚取的钱,入股了一家民营加油站。不间断的油荒和断供让他和合夥人苦不堪言。最终将加油站低价甩手给一家国企。
对自己财产以及人身安全的担心,是富豪们移民的直接原因。从事移民谘询中介5年的美籍华人EDWARD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部分投资移民的资产来源异常复杂,其中可能包括非经商取得的灰色收入,甚至存在民事纠纷的继承资产等。
手持非法收入,继续呆在国内,于富豪们而言,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以一个“合法身份”转移到境外,则可以一劳永逸——而在财产出境前,给非法收入一个“合法身份”,这一切统统可以交由熟练的中介完成。据EDWARD介绍,部分中介机构甚至为灰色资产转移提供了专门的服务。
钱在出国前,能漂白就漂白,如果不能漂白的,而自己投资移民的国家又要追问个人财富的原罪,那就只有另寻去处。马浩身边的一位朋友最终将目的地从加拿大换成了新加坡。新加坡不要求申请者详细地说明资产的来源,而且并不对海外收入征税。
家人都在国外的马浩,已经不是很关心国内时事。但2012年9月15日晚,他给公司的十多个员工发了一条短信:不要上街,不要围观,更不要去砸别人的东西。
“财富让我们多了一种选择”
方便子女教育、保障财富安全和为未来养老做准备是富人选择移民的最主要原因。
“不要对移民的有钱人进行有罪推定,仅仅是财富让我们多了一种选择”,马浩觉得自己的发言能够代表多数裸商的不平。
时光倒转5年,马浩尚独身生活在新西兰。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蹲满“移民监”。这是颇为生动的比喻。获得移民签证的马浩,必须像坐监狱一样居住在这个国家,以满足政策要求的居住时限,否则绿卡将被取消。按照新西兰的政策,从首次入境之日起,2年内,每年要在新西兰住满184天。
换回永久回头签证的马浩,同样换回的是免签166个国家的护照,彼时正在纽约经营一家外贸公司的他,免签美国能够带来无尽的便利。
马浩打发“移民监”时光的方法,就是那座令其获得签证的牧场。花费了1000万元人民币的他,拥有一座面积近两百亩靠海的牧场。马浩不雇用工人,也不放养牛羊,“我唯一做的便是自己拿着机器修剪草坪,然后挖几个洞,练习高尔夫”。
“那时候在上海呆三个月,美国呆三个月,新西兰呆半年”,马浩尝试着经营起奥克兰本地的塑料包装贸易,这是他的本行。除了上海,他另一家公司开在纽约,“大陆的生意则交由妻子打理”。
移民新西兰的初衷,仅是为去美国淘金获得便利。之后,许儿子一个轻松的童年,成为马浩将妻儿送出国的动力来源。彼时读二年级的小侄子,每天抱怨的便是作业太多。“我们住在浦东的国际社区,中国小孩没有几个,课业最重的就是这几个读公立学校的小孩”。
一次,小侄子因为熬夜写作业而乱摔东西。第二天马浩带着小侄子找到了班主任,“我当时塞给他5000块钱,唯一要求就是不要给我侄子布置作业”。结果可想而知,老师拒绝了这笔钱。
曾经想着以后让儿子去私人开办的上海国际学校,后来马浩决定将目标放在国外。“我不需要儿子考第一,一片草场,还有大海,没有比这个更能让儿子玩得开心。”
招商银行与贝恩集团联合发布的《2011中国财富报告》显示,方便子女教育、保障财富安全和为未来养老做准备是富人选择移民的最主要原因,抱持此三个目的者,分别占到受调查者的58%、43%和32%。
马浩坦言,他已经厌倦了现在的生活。“一个人有3000万已经足够体面生活了,我已经有了,比钱重要的是充足的睡眠,和家庭的快乐”。
移民中介曾经提醒马浩,美国教育同样优质,还没有那么漫长的“移民监”。“只要每隔183天登陆美国境内一次就OK了,甚至可以飞去关岛。”旅居纽约多年的马浩并未同意,理由就是“纽约的空气还是差了一些”。最终两年“移民监”蹲满,马浩从此可以随时出入新西兰。
“移民监”的相对宽松,让还在中国股市低谷中徘徊的马明远选择了美国。按照美国的规定,三年内,每183天登陆美国境内即可,之后便可顺利入籍,“每半年买一张飞关岛或夏威夷的机票,算是给美国政府报到了”。
拥有10年移民规划经验的上海律师田英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裸商们挑选移民目的地更注重性价比,移民监限制最为宽松的美国成为首选。据统计,整个2010年,美国便向中国人发放了7万张绿卡,“其中很多就是需要照顾国内生意的裸商们”。
仍渴望在国内房产市场上捞住最后一桶金的李渊,并没有申请移民的原因便是,严苛的“移民监”政策。按照加拿大法律规定,以五年为一个周期,所有加拿大永久居民都必须累计在境内住满730天。只要没有成为公民,就必须一直履行这个义务。
凡事皆有例外,同样是依照加拿大法律规定,李渊的几位温州同乡,选择了让妻子“代夫坐监”。在陪伴孩子度过最初的留学生活后,待到3年期满,妻子便可先期入籍。然后再返回中国与丈夫一起居住,这样有裸商身份的丈夫便被法律视为在加拿大居住。此种规避手段在移民加拿大的温州商人中并不罕见。
但“代夫坐监”所导致的两地分居,造成了许多裸商出现情感危机。李渊便曾经目睹了两地分隔带来的闹剧,自己的一位远亲不断打听自己丈夫在国内的生活,甚至不惜雇用私家侦探调查。最终,洁身自好的丈夫因为忍受不了这种猜疑,让律师发函至加拿大,要求解除这段持续8年的婚姻。
被妻子和儿子抱怨多次的马浩,将彻底摆脱裸商身份的时间表定在了2013年年中,“我已经过了用红酒杯喝白酒换订单的年纪了,最重要的还是守护家人”。
看完这篇文章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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