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制造”的无解中国难题

最近,《华尔街日报》发表一篇文章,称美国成了廉价劳动力的供应地。著名的建筑机械公司Caterpillar在和加拿大分厂工会的谈判中,居然要求把工薪减去一半。工会抱怨:这等无理要求,甚至构不成讨价还价的起点。Caterpillar则指出:这里不行就只好把工厂迁到其他国家。不过,此次Caterpillar拿出来的候选地不是中国或墨西哥,而是隔着一条边界、近在咫尺的美国伊利诺斯州。那里的工价还不及加拿大的一半。

这并非一个孤立现象,而代表着一个趋势。这一趋势,使我们重新检视长期以来形成的定见:美国的制造业正在死亡,企业不外包就没有生存的可能。事实上,最近美国的制造业有回迁的潜流。对此,作为“世界工厂”的中国自然不能不加注意。

这里最为令人震惊的,还是发达国家和中国印度工薪的比较。美国劳工部在公布中印数据时特别说明,两国的统计非常不合国际标准,只能作为参考。特别是印度,80%的劳工在非正式的部门(家庭作坊)工作;统计中的工薪,则是组织化的正式企业的数据。而这20%的正式企业支付的工薪,比80%在非正式部门中劳工的工薪高得多。另外,中国最近的数据来自2008年。到2011年肯定有大幅度上涨。印度2007年的小时工薪(1.17美元)比中国同年(1.06美元)还高一些,但没有2008年的数据。

这些粗糙的统计数据,很难衡量各国之间(比如中印之间)细微的差别。但对于中印与发达国家之间巨大的距离,则还是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即使考虑到中国小时工薪在最近3年有大幅上涨,估计在2011年也不过是美国的二十分之一。我们即使把中国的平均小时工薪大幅度提高,中国人仍必须工作3000多个小时,400多天,才能挣出人均中国的GDP来。

中国经济发展水平低,工薪低也是正常的。但是,公开的数据显示,菲律宾的人均GDP不及中国的一半,每小时工薪却高于中国。这又如何用经济发展水平来解释呢?从人均GDP与平均小时工薪比来看,中国劳工从经济成长中分享的份额实在太少。如果单纯讨论经济规律的话,我们也许还可以用“刘易斯拐点”来解释:当城乡二元化的结构没有打破、大量农村剩余劳动力涌入城市、给工业部门提供了近乎无限的劳动力供应时,工薪基本就是维持劳动力生存的最低成本。等到城乡二元经济被统一为一体,农村剩余劳动力锐减,城乡劳动生产率大致相当时,工薪水平就取决于边际劳动生产力了。问题是,如今中国大约一半人口在城市,“民工荒”已有多年,年轻劳动力的供应开始下降。在如此之低的工薪水平上,企业一提涨薪、人民币升值就风声鹤唳,似有存亡之危。中国的小时工薪即使上涨三倍,还是不及墨西哥。但有多少企业界人士觉得工资上涨3倍后仍然能够存活呢?

我们面临的问题是:到哪里去寻找在“刘易斯拐点”之后决定工薪水平的边际劳动生产力?看看发达国家,特别是德国和日本,其制造业从来没有因为中国的崛起而土崩瓦解,而是集中于高端消费品以及精密仪器车床等生产用品。韩国制造业崛起,也靠着在汽车、高档电器等产品上的突破。这些产品利润边际大,对工人的素质要求高,也能够把利润大量回馈给劳动者。劳动者接受大量的回馈,才有资源自我发展,比如对子女的教育投资等等。看看人均GDP与平均每小时工薪的比,日本、韩国都在1400多,和发达国家大致持平,国民的教育素质已经超过了美国。可惜,在高端制造业领域,中国的企业几乎毫无表现。民工二代的教育长期被偏废。随着经济的发展,生活费用日益提高,哪怕是维持劳动力的最低生活成本也不得不跟着上升。只有在高端产品领域的突破,才能带来足够的回报以满足工薪的上涨。

事实上,在发达国家,“美国制造”虽然一度式微,“德国制造”、“日本制造”、“韩国制造”则都没有被“中国制造”所打垮。各国不过是在根据自己的比较优势进行国际分工。目前边际劳动生产力低的产业,能外包给中国的都已经外包给中国了。现在这些产业的利润边际难以应付中国工薪上涨的压力,而越南、印度这些低薪国家也开始来抢饭碗。同时,“美国制造”开始收复失地,压缩了“中国制造”升级发展的空间。更不用说,中国经济给普通劳工的回馈很低,使一般老百姓缺乏相应的消费能力,少数富人渴求的是海外高档货。这些因素都抑制了内需。倚仗国内市场培养强大的制造业未免一相情愿。凡此种种,都对未来一二十年的“中国制造”提出了严峻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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