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7年春,正值文革高峰,彼时全国乱象万纷。
春节贴对联是老祖宗留下的传统,虽属四旧,但为彰显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形势一派大好,老人家说这春联不但要保留,而且还要贴得轰轰烈烈、热热闹闹,但必须除掉封资修的那一套,用无产阶级的革命豪情取而代之。结果对联有幸成为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斗争的一门重炮,其间充满了浓烈的火药味与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下面仅举一例,以飨读者。
比如,为表达誓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决心,就常用毛泽东“唯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月换新天”,或“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的诗句作春联,以至不少老实巴交的人误以为第三次世界大战马上要爆发了。
当年十别街有一理发店,主人是一小老头,1949年以前过来的人,难免有些历史污点。文革开始后,不敢多说话,更不敢多干事,生怕说多了、干多了会引火烧身,于是理发的效率比过去低多了,理发店也比过去冷清多了。与现时满大街到处是法廊不同,这石别街仅有一家理发店,理不上发的人自然有意见,尤其那些出身红五类的革命造反派更是意见纷纷、火气旺旺。圩场上的造反派头头因此视他作对文革不满分子,紧紧揪住其历史问题,组织了好几次批斗大会,把个小老头斗得乌七八糟。
不过,这小老头人挺聪明,又挺有鬼点子,眼看形势对己不利,马上见风使舵,千方百计地讨好造反派。
1967年春节将至,中央号召过一个革命化春节。为烘托革命气氛,规定各家各户、机关单位都要张贴革命春联。这小老头子读过几天私塾,可谓有点文化功底,觉得这是表现自己的好机会。于是冥思苦想好几天,终于拟出一付既符合其理发职业特点,又诙谐易记的好对子。到了年三十晚,趁着夜色偷偷摸摸贴了出去。上联为,“旧社会连根铲除”,下联是,“新社会从头做起”,横批是,“革命到顶”。无论从那方面看这都是一副寓意深刻且理论联系实际与时俱进的好对子。
对子贴出后,他左看看,右看看,越看越得意,越看越高兴,自以为这是天下绝对,即使不能向造反派头头邀功请赏,至少也可以减轻自己一些罪恶。
年初一,便早早起床,守候在自家门口等着向前来检查的造反派头头献媚取宠。
这造反派本是一群乌合之众,懒得比死蛇烂蚂拐。大年初一的一直赖到近午才起床,弄得小老头左等右等不见来,最后只好改变主意,决定先到亲戚家拜年。谁知这小老头前脚刚走,造反派头头后脚便到。真是活该他倒霉,那造反派头头不学无术是出了名的,可咬文嚼字、钻牛角尖功夫也是远近出了名的,这蚂蚁里他都能啃出硬骨头。
一到理发店前,用三角眼瞧着那春联,便叽里呱啦骂了起来,“他妈的,谁胆子这么大,革命什么时候到顶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天天教导我们说,这万里长征只是走完了第一步,今后的路还很长很长。这老东西怎么这么反动,竟敢诅咒文化大革命革到头了,赶快把它撕掉。”没料小老头不在家,没人帮撕,气得造反派头头呲牙裂嘴直跺脚,只好自己动手,遂决定于当晚召开批斗小老头的大会。
晚上批斗大会,大横额上赫然十数个又黑又粗的大字,“斗倒斗臭现行反革命分子×××,誓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小老头名字上还被人用红墨水涂了几个大红叉叉,表示其罪大恶极民愤极大。会场上群情激昂,人人磨拳擦掌、气愤填膺,口号声此伏彼起,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要把小老头生吞活剥掉。瞧这阵势,小老头被吓得语无伦次,当众尿了裤子。
斗争会上,领头的厉声喝斥道,为什么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书写反动标语,是不是阴谋推翻无产阶级专政,企图搞反革命复僻。老头子战战兢兢道,他没有写反标,他写的只是春联,原本横批是打算写“革命到底”的,这是毛主席说过的话,但想到他老人家(其实这小老头比主席年龄还长)理论联系实际的最高指示,感觉到这“底”字还不如这“头”字好,搞理发的人天天都摸“头”,这“头”字自然与理发工作联系得密切些,可又想,下联里已有“头”字,大家都懂得写对联的规矩是用过的字不许重复,只好改为“革命到顶”,这“顶”字的意思与“头”字相近。但本人才疏学浅并不知道“革命到底”是革命,“革命到顶”就是反革命,就是反对伟大领袖毛主席,就是阴谋推翻无产阶级专政,我真是罪大恶极千刀万剐啊。这下造反派喊得更凶了,即使“革命到头”也是反革命,你这是在当场放毒,罪加一等。于是可怜的小老头被捆成皮球似的,吊在高高的二梁上,任人辱骂吐口沫。
其实细想想,这“革命到顶”,“革命到头”,“革命到底”,都是一个意思,可按当年的逻辑有的是革命,有的却是反革命。
大会结束,造反派决定给小老头戴上现行反革命份子帽子,逐出革命理发队伍,强迫劳动改造,以观后效。第二年夏天,赶上史无前例的敲人风暴,小老头被活活打死,死时怒目圆睁,入土时亦未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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