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流域生物链遭遇生死劫(图)
湖北省监利县王垸村,死亡的河蚌躺在洪湖的滩涂之上。
老余是湖北省洪湖市瞿家湾的普通庄稼人。因为干旱,家中数亩中稻秧苗到现在也没插下去。
上世纪70年代,老余家现在的农田还是烟波浩渺的洪湖。当时的一道命令,逼洪湖让出了20万亩良田。很快,粮食高产带来的喜悦,掩盖了人们对湖泊缩小的担忧。
人类挺进,湖泊消退;村庄扩张,水系萎缩——洪湖边一位78岁老人不无恐慌地感叹“居然看见了洪湖水干”时,我们无法否认,进与退之间,谁赢得了这场博弈,远没有答案。
对于罕见的大旱,专家和普通百姓在接受采访时异口同声说,“老天爷的因素是首位的”,但也不否认人类的活动也在深刻影响“老天爷”。
围湖造田江汉平原四湖只剩俩
一曲洪湖水,天下扬美名。“以前那可真是浪打浪。”洪湖老渔民李功旭感叹,其实波浪滚翻的美景,早已消失多年。
江汉平原曾被称为四湖流域,从上游到下游有长湖、白露湖、三湖和洪湖四大湖,还有上百个小湖。
洪湖湿地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办公室主任曾晓东介绍,以这四个湖泊为主的水系,承担着长江中游地区涵养水分的作用。在水系缺水时,它们承担着释放水源的作用,可直接缓解旱情。每年夏季,湖水蒸发加剧,但4个湖互为作用,产生很多链式效应。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情况发生变化。当地政府立下“插到湖心、收到湖底”的誓言,围湖造田不仅为了生存,更是一种政治任务。没几年,“四大湖”中的三湖、白露湖消失,成为稻田。之后,江汉平原的一众小湖泊也先后消失。
洪湖造田面积近20万亩,但它承担的调蓄重担却并没有减轻。
“就像家里有个老父亲,原来4个兄弟一起赡养,现在只剩两个了,压力剧增。”曾晓东说,4个湖泊的调蓄功能由其他两个来承担,但“任务”却没有减轻,问题层出不穷。他不无遗憾地说,如果这些“消失的湖”今年还在,旱情肯定会有所缓解。
目前洪湖的现状,“要它装水的时候它装不了水,要它泄洪时又力有不逮。”监利县“三防”办公室的雷运学说。
实际上,今年的干旱已是洪湖地区短期内出现的第二次极端天气现象:
去年夏天,洪湖周边下了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雨”。当地气象部门数据显示,连续降水量平均566毫米,超历史同期最大值,导致当地出现大面积洪涝灾害,连洪湖市街头的水都有1米多深,城乡百姓和洪湖渔民损失惨重。
人为拦水小水电站让桃花汛没了
这次旱情还发生了史上首次出现的现象,让长江中下游不少从事水文工作的专家吃了一惊——— 桃花汛没了!
桃花汛是长江中下游的一个自然规律:每年4月底桃花盛开时,长江出现一个丰水过程,沿江湖泊借机开闸补水,对植被和鱼类补充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洪湖市水利局总工程师程刚表示,降雨量少是桃花汛消失的重要原因,但另一“推手”则是长江支流汇流能力差,一些地方快速发展的小水电站,如拦路虎般,不仅妨碍了抗旱,也阻滞了本可成为救命水的桃花汛。
记者了解到,在江西、湖北、湖南,许多长江支流均建有电站,对上游来水进行人为干预控制。干旱季节中下游地区大量用水时,也正是用电高峰期,抗旱让位于发电的现象屡见不鲜。
人为的拦截,水资源被层层截留。
雷运学告诉记者,2000年监利同样遭遇大旱,但当时长江可以提水,也不用看“上游的脸色”是否泄流放水。“如果这次长江有水可提,旱情会轻得多。”雷运学说。
程刚说,这个自然规律被打破,是过去从未出现过的。但按照目前的形势发展,桃花汛有可能成为一种记忆。果真如此,包括洪湖在内的许多水系防旱防汛设施、调度方案都需要重新制定,或许会改写长江中下游的水利状况。
其实,不光是洪湖,长江中下游数个大型淡水湖,近期水位均告异常。
中国第二大淡水湖洞庭湖,近年来面积同样逐年缩减。旱情笼罩下,它的颓势越发明显:大片洲滩裸露干枯,置身其中,如同走进大草原。当地渔民李进说,看到现在洞庭湖的样子,不少女人吓得嚎啕大哭。
中国第一大淡水湖鄱阳湖湖面大规模枯萎,仅为2010年同期的1/10,也几成草原;
洪泽湖水位下降至死水位,淮河江苏段水位降至同期历史上记载水位的最低值……
今年夏天,这些长江流域重要的湖泊,集体遭遇生死浩劫。
填塘抗洪为今年大旱埋下伏笔?
人类的影响,并没有止步于湖泊,长江沿线水系调蓄能力其实一直在走下坡路。
监利县水利局局长吴爱清说,洪湖边的人从来只知防洪、不知抗旱———这似乎已成了一种指导思想,而恰恰是“一切围着防洪来”,也为今年的大旱埋下了伏笔。
1998年的特大洪灾,仍是荆州人挥之不去的噩梦。吴爱清介绍,1998年后,为了减少管涌等险情保护长江大堤,应对以后的洪涝,国家投入大量资金,将长江沿江的小塘、小坑一个个“搞平”。
吴爱清说,这些自然形成小塘、小坑每一个调蓄能力都不大,但加起来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力量。它们被人为破坏后,在洪涝灾年防汛效果显著。但谁也没料到,旱灾却不期而至。
监利县赵家月塘周边的村民,今年夏天只能眼巴巴等着天上降雨。曾经的“塘”,很多年轻人连位置都找不到。村民回忆,正是在1998年后,这口可解决3个小组灌溉的水塘被填平。从那以后,附近的农民失去了千百年来的水源,只能从内湖提水。
这种情况多得数不过来。吴爱清举例,监利尺八镇下辖两村交界处的何埠塘子,可解决两个村3000多人的灌溉与用水,但在1998年后的“建设”中同样被填平。
“填平这些塘、坑初衷肯定是好的,但造成的影响到底如何,现在看来真不好说。”吴爱清说。
有意思的是,当年填平这些水塘时,相关部门租用停泊在长江江面中心的大型挖砂船,从长江抽砂填塘。没想到,10多年后,当初填塘的工具再次派上用场。不过,这次需要滤掉的是河砂,宝贵的长江被抽上来,通过当年运砂的管道,送到田地进行灌溉。
吴爱清心里清楚,再过一段时间,如果仍无有效降水,上游三峡也将无水再放,到时将无水可抽。
生态受损洪湖或需10年才能恢复
当洪湖边百姓抱怨被大自然害惨时,他们没意识到,同样被“害惨”的其实还有大自然本身。
以洪湖为例,2005年整治后,被视为重要生态指标之一的荷花,从零星分布一跃到连片生长,面积达到8万-10万亩,并由此获得世界湖泊保护实践奖。但去年一场水灾,荷花淹死了,今年旱灾后原来生长荷花的地方变成滩涂,“刚刚开始好转的环境,连续遭遇灭顶之灾。”洪湖管理局曾晓东说。
5月9日,中科院测量与地球物理研究所调查报告显示,旱灾导致洪湖洲滩增加面积达108平方公里,约占整个洪湖湿地保护区面积的1/4。此外,大量水生植物死亡,生态系统受损严重。
如果说湿地是地球的肾脏,那湖岸线则是“肾脏的肾脏”,曾晓东说,大部分的水生植物、鱼类和鸟类都集中在湖岸线一代,湖边湿地是它们繁衍生息的天堂。但旱情持续,湖水见底后,很多水生生物都会死亡,直接严重破坏了生态复杂性和生物多样性。
“按照国际经验,唯一的补救措施就是通过灌水抢救小范围的水生生物,让它们作为种子,在水位恢复后进行繁殖,但是对于一个这么大的湖泊来说,作用不大。”曾晓东说,根据多年湿地保护的经验,这次春旱导致的洪湖湿地生态破坏是空前的,至少需要10年才能恢复。
而一江之隔的洞庭湖,今后的情况也许更糟。
时下,正是洞庭湖芦苇生长的最佳时期,往年到这个时候,芦苇长得有一个成人高,但目前洞庭湖大面积洲滩裸露在外,芦苇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生态环境,生长情况岌岌可危。连锁反应由此出现:芦苇变旱田,鱼虾蟹难以存活,渔业经济受损在所难免,迁徙洞庭湖的越冬候鸟同样成为“受害者”。
专家预测,如果6月汛期来临较慢,将会给洞庭湖区的田鼠提供充足的由洲滩向内垸迁移的时间,那么6月底到7月极有可能爆发致命的鼠害。
人的一举一动,深刻影响着大自然,也为自己埋下祸根。程刚说:“很多自然现象,尽管目前无法证明是人为所致,但也许有一天大自然就会更严厉地报复,让人类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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