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4年到1986年之间,我的工作让我得到很多机会深入一般游客去不到的地方,观察和体会人们的生活。
例如,我来到北京之后,临时要从北京到别个城市去,要自己挤火车站买车票,或者是亲自来到民航总局购买机票。这两个地方的秩序非常非常混乱,这让我真正体会到当一个普通中国老百姓的滋味。
民航总局的售票大楼还算好一点,比较之下有秩序一点,火车站售票处简直是战场。那些售票处都是约六到八英吋阔乘八英吋高一点的视窗,实际上是个成年人人头大小的小洞。售票的小洞不多,任何班次的票都在这几个小洞发售。
大概来到了1985年,民航和火车站出现了为外国人、港澳同胞和海外华侨服务的专用售票厅,采取一票两价制,同样的座位,比国内同胞贵一倍甚至以上。据说,若果不幸,例如飞机摔下来,购买非国内票价者可获更高的赔偿金。
在火车站一角为国内同胞服务的售票处前面,人群没有明确的轮候队伍,都拥集在这些为数不多的小洞前,没有人维持秩序,你推我拥,互相冒出敌视的目光,吵架争执乃等闲事。
经过多番打拚终于来到洞前,我发现分隔小洞前后是一道厚近一英尺的墙壁,所以洞后面是怎样的一个世界,能看到的实在不多。
我不明白为什么售票处是个小洞,后来在北京开始跟一些朋友熟络了,谈起来,得到了一个答案。
据说在改革开放之前的许多年,帝修反随时会一起打进来,而铁路线这些交通枢纽属于兵家必争之地,必定成为战场,这些细小的视窗可以作为枪眼,在后面作顽抗。换言之,火车站的售票小洞是备战心态下的产物。
争先恐后购买火车票时,我更大的感触是,眼看身旁这些和我同出一源的炎黄子孙,他们狼狈不堪,疲于奔命,失魂落魄。
能挤上火车,我还有下一段的打拚。有一回,要从南京赶往上海,坐了几个小时火车,大概是中午,抵达上海火车站了。
前一天买车票已够累死,这一天来到上海的火车站更要命。
我带着一大堆行李、文件和有关材料,在火车站外苦候的士,塬来上海的的士服务仍未全面恢复,火车站外见不到一辆的士。
我看到远处有公车经过,但人生路不熟,不敢挤公车,也不懂得坐哪一路公车,拿着这么多的东西,不可能上公车,我更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因为我没有预订房间,我坐公车到哪儿呢?火车站附近虽然也有招待所,可是当年规定,这些地方不是“对外”的,只能接待国内旅客。
我只能厚着脸皮,主动向一个又一个在我身旁走过,看来是派驻上海工作的香港人请求,因为有车来接他们。
我说,只要到任何一家酒店都可以。有好几班火车到站,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天色渐暗,心中极度彷徨之际,才获得一位好心人容许我坐上他的车,来到此人已订了房间的锦江饭店,更非常顺利,还有空出来的房间,我不用在锦江截的士到别的饭店碰运气。
80年代的北京没有商业大厦,大批外商港商涌进北京来找寻机会,只能在饭店设立临时办事处,饭店房间因此奇缺。
到北京出差,除非是住一流的饭店,可以在香港订房,或及早通知老板在北京的生意搭档代劳,否则很多时只能于抵达后才上门找房间。
这次我抵达北京,时间已晚,特别是航班延误,已经过了凌晨十二点。我事前没有订房间,心里忐忑不安,于是在机场召了辆的士,逐家饭店去找房间,直到找到房间为止。
没有空房间也没关系,因为饭店的服务员没有顾客隐私的观念,他们会很合作,让我翻阅房客名单,以找寻熟悉的名字。
当我发现了熟悉的名字,于是打电话进房间,跟对方说我是某某,只求借宿一宵,翌日再找办法。这个方法很奏效,因为这次我求人,下次人家求我,我也曾经收留过别人。
其实这都不是相熟的朋友,往往是平日在机场、餐厅,或饭店见过面,聊过天,交换过名片而已,可是大家都懂得出门靠朋友的道理,如此相助带有点江湖救急的味道。
广交朋友的确重要,出差当然不会把秘书也带到北京去,住的饭店也未必设有提供打字机、收发电传之类服务的商务中心。我曾试过要到朋友的房间(驻京办事处)打文件,或收发电传,打了一整天,当然要自己打,人家有秘书,总不能要求人家的秘书为我服务。
港商爱与一些本地人当成搭档,这些生意搭档其实什么都干。他们收取若干活动费,好办理购买车票、机票、订房间等没有经济效益但必须要办的小事,或做耳目、中间牵线等与找寻商机有关的事情。
老板有好几个这样的生意搭档,其中老A是我最熟悉的一位,我视他为友,从不颐指气使。
对我来说,北京算是我熟悉的城市。一次,为了前往上海这个我不熟悉的城市,老A配合我,比我先到了上海,并且打点了一切之后,到机场来接我。
我这次来到上海的时候,身体不适,甫下飞机,仍得招唿老A和他在上海的朋友,到餐厅进餐谈天说地,因为无论为公为私,他们都曾经替我办了点事。
除了吃饭之外,还要满足一下他们若干小要求,让他们饭后回到我的房间,先看看电视,然后洗一个痛快的热水浴。
80年代之前在大陆,一般百姓在家里要洗个热水浴很不容易,国内电视节目也很闷,在饭店房间看电视可以看到外国的电影,我不能不陪着看电视,不能整个晚上躲到洗手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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