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凯旋 :记我的朋友黄琦

黄琦是我的朋友,在狱中,他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我们是患难之交。我们曾一起被关押在四川省第一监狱严管队,我比黄琦早出来八个月,我2004年 10月24日刑满出狱的,黄琦是2005年6月4日出狱的。我坐了13年零八个月的大牢,黄琦坐了5年大牢。四川省第一监狱座落在四川省南充市高平区,始建于1950年,是一座戒备森严直属于四川省监狱管理局的重刑犯监狱,关押的是被判处无期徒刑,死刑缓期两年执行的重刑犯以及被四川省监狱管理局戴帽的危顽犯和政治犯。民运人士佘万宝(判12年)胡明军(判11年)王森(判10年)也被关押在这里。王森和胡明军原关押在四川省蓬安监狱,2002年底转监来省一监的。胡明军分到五监区,王森分到十监区(严管队)。

我是通过王森介绍才认识黄琦的,由于王森现在还在省一监服刑而且身患重病,所以很多事我不便在这里多说,以免给王森找招来不必要的麻烦。记得是 2003年的3月的一天,王森对我说,你帮我留意一下新犯队,我有个朋友叫黄琦,关押在成都看守所,已经判了,可能很快要送到监狱新犯队来,来了后替我关照一下。大概是5月份吧,黄琦果然被送来了,我也就照王森的嘱咐找到新犯组长叫他特别关照黄琦。

2003年那个血色的黄昏,我和王森花光了我们2人一个月的"工资"共计14元人民币在监狱"三分"食堂买了一份营养餐-一小盘水煮肉片,为刚下队的黄琦接风。黄琦端着盘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哇,好久没见这样香的家常菜了。王森笑了,说那你就多吃点吧,眼见我们手里端着的饭碗里的饭已经见底了,可是那份肉片却没怎么动。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有股说不出的滋味,还是黄琦打破了这十分尴尬的局面。那么这样吧:我们发扬民主,分而食之。说完即把那盘肉片分成三份{我偷偷看了一眼他那份最少},不到2分钟连汤带水全进了我们的肚子。这是我第一次认识黄琦,刚刚见面就民主了一次。我问黄琦,你怎么在看守所关了这么久才判?罪名是什么?他说:我无非是说了党妈妈身上已经溃烂,那上面有无数条蛆虫正在吞食她的肌体,我有罪吗?

我和王森.黄琦三个人中就我一个人是‘宽管级',享受宽管待遇,他们两人都是‘严管级'。所以理所应当的就分在了‘严管队,我戴的是红牌,他两戴的是蓝牌。因为他两都是被四川省监狱管理局戴帽的"危顽犯",因此我要比他们自由得多。黄琦是2000年6月4日被逮捕的判了5年,王森判了10年,王森是颠覆国家政权罪,黄琦是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

我在监狱的《育新学校》教书,教初中两个班的代数,他俩在杂务组劳动。关于王森和胡明君的情况在这里我不便多讲,怕给他们带来麻烦。因为他们现在还在监狱服刑。王森是四川达州市人,胡明军是四川攀枝花市人。2002年大约10月间和胡明军一块从蓬安监狱转监来的,还有一年多也该出狱了。

我2004年10.24刑满释放,黄琦2005年6.4也满刑了。我们是患难兄弟。 我和黄琦生活在同一个城市里,一个来了就不想走的城市-成都。他在南我在北,平时很少来往。我忙于生计疲于奔命,他搞他的网站。他的网站叫《64天网寻人事务所》,是1998年他和夫人曾丽变卖了他们全部的家产创立的。2000年6.4黄琦被捕判刑后由于资源枯竭而被迫关闭。

他2005年6.4出狱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恢复他的网站。当时的条件非常艰苦,家里除了有一台老式586电脑和一台赛扬二代电脑外几乎没有其他的设备。而他正是用这两台老掉牙的电脑在2005年底成功的恢复了天网。我所能为他做的也仅仅是帮他做一些技术性的工作,比如电脑维护等等。有时到他那里去,看到他一整天都坐在电脑前,一天上机十五六个小时,除了上网其它一概不管,简直就是一个工作狂。于是,我对人说:他是神仙,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我现在终于理解了当初王森叫他"斗士"的含义了。他的确太好斗了,难怪他的笔名就叫"难搏"。我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出事的,按照他的话来说就是"不进监狱就入地狱"。因此, 时常为他提心吊胆的,可是没想到事情来的这样快.这样突然。

我由于坐了十几年的牢,见过成千上万的犯人,黄琦是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他始终不承认自己有罪,也不承认自己是罪犯,一有空就写申诉材料。他的申诉材料和狱中感唔是我所见的最特别的文稿了。那些文稿都是他在拣来的香烟壳背面用蝇头小子写下的,有厚厚的几大本。只可惜都被狱方搜走了。狱方对黄琦监管得越来越严,他的行动受到严格的限制。每走一步都要有一个监改员跟着,就是上厕所也不例外。根本不允许其他罪犯同他接触,我和他的交往也变的越来越困难。

记得有一次我在垃圾场拣到一个被踩坏的烂收音机主板,我偷偷修好装进一个小香皂盒里藏在水瓶底下带回了监舍,把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关于黄琦以及其他良心犯的消息写在一个小纸条上,等第二天点名时偷偷递给他们。那时听到最多的就是杜导斌.刘迪为释放黄琦的呼吁,也正是那时我在空中的电波里认识了黄琦的夫人曾丽。听到了自由亚洲电台、BBC、法国国际广播电台、德国之声等海外媒体对她的采访录音报道。黄琦把那小纸条叫《狱中挺进报》这份"挺进报"给狱中的良心犯以极大的鼓舞。在那被禁锢的像铁通一般的深牢大狱里,能够听到西方民主国家的声音使我们欣喜若狂。

2003年10月23日,由于黄琦拒绝认罪悔罪拒绝劳动改造,终于被监区关了禁闭,而且一关就是110天。在他被关禁闭3天后,欧盟秘书长和法国国家电视二台一行人来到监狱要求探视黄琦,但是被狱方拒绝了。那天监狱的气氛非常的紧张,全监区的犯人都被赶到学校三楼不准下楼。我们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大事,只看到狱部的警车频繁的在监区的大门口来回的穿梭。直到晚上我才从收音机里听到有外宾造访黄琦这则消息。

他又进去了,果然像他自己讲的那样进了看守所。所不同的是这次不是6.4而是6.10。这次除了他"自救"外神仙也救不了他。因为涉嫌非法持有国家机密罪一旦罪名成立肯定是要判刑的。

我不明白他是怎样获得的国家机密,又是谁给他提供的国家机密,一个小老百姓哪来的国家机密呀?祖国母亲,你就是这样对待一个深深爱着你的孩子?真的要以无须有的罪名而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来给他定罪?你给他定的这个罪名能否经的起时间的检验?能否经得起宪法的检验?

黄琦其实挺可怜的。都40多岁了还一无所有,儿子都上高中了还由他快八旬的老母带着,妻子曾丽迫于生计远走他乡替人打工。连他的住房都是租来的。他平时非常节俭,他身上穿的那条白色的休闲裤,已经穿了三年,不论春夏秋冬都穿在身上。就是这样一个连家里老人老婆孩子都不顾的人却在5.12四川大地震中先后14次率天网义工到灾区救灾,冒着余震的危险为灾区的灾民送去了一万斤大米。

黄琦的确"好斗"。他是和专制独裁斗,是和贪官污吏斗,和那些地方黑社会恶势力斗。一个连自己的生活都一塌糊涂的人,却为了别人的冤情奔走呼号。对一些访民在天网的投诉始终保持和政府间的互动,以求得问题的合理解决。为此,有个别海外的网站和民运人士甚至说《天网》是政府摆设的花瓶。他笑了笑说: "假如有更多的精英人士能从高高的象牙塔里出来走向基层走向大众,与无权无势的弱者同行,那么,我们民主化的进程就会大大的加快"。黄琦是一个做实事的人,是一个有胆有识有良知的中国当代知识分子的典范,是我们民族的脊梁。这个评价不是我给的而是老百姓给的,如果连黄琦这样的人都要被以莫须有的罪名抓去做牢,那么我们这个社会还有没有公平和正义?

2009年8月5日,黄琦涉嫌非法持有国家机密罪在四川成都武侯区人民法院开庭审理。辩护人是北京的著名律师莫少平和丁锡奎。黄琦的父亲,身患晚期肺癌的78岁的黄荣贵老人和黄琦的75岁的老母蒲文清,以及黄琦的妻子曾丽,儿子黄明宣从四川内江赶到成都。黄荣贵老人自觉将不久于人世,想在弥留之际最后见儿子一面,但是这个要求却被法院无情的拒绝了。

9月5日黄琦的父亲含恨离开了人世。我和黄琦的朋友们一道替正在狱中受到迫害的黄琦尽孝。老人家:我们都是你的儿女,我们替黄琦为你老人家送终。老爷子,你放心地去吧。黄琦兄弟,你是我们的骄傲!你的妈妈就是我的妈妈,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兄弟,我替你给老人家磕头了......

从2000年6.4黄琦第一次《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入狱被判5年,到2008年6.10他第二次《非法持有国家机密罪》入狱其间不过只有3年另6 天。黄琦到底做了什么,当局要如此的恨他?黄琦不过是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只不过做了一个普通中国人应该做的事。胡适先生曾在《人权论集》的序言中讲过一段话:"今日正是大火的时候,我们骨头烧尽终究是中国人,实在不忍袖手旁观。我们明知小小的翅膀上滴下的水点未必能救火,我们不过是尽我们一点微弱的力量,减少良心上的一点谴责而已",当年闻一多先生曾经因李公朴先生被暗杀如此斥责对国民党:"你们这些搞一党专政的家伙都不会有好下场的!""他犯了什么罪,竟遭到如此的手段?!他只不过是用笔写写文章,用嘴说说话。他所写的所说的,恰恰是一个没有丢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今天我要把闻一多先生的话送给共产党,因为共产党在做的,已经比当年的国民党有过之而无不及!

曼德拉入狱27年,换来了黑人解放、种族和解、民主自由的新南非;圣雄甘地18次入狱,17次绝食,换来了印度的独立、民主、自由;哈维尔和民主人士倡导《七七宪章》,入狱四年半,换来了捷克人民的民主与解放。圣雄甘地说:"监狱是监禁盗贼的,对我来说监狱是圣堂。"为了中华民族的民主与自由,入狱又怕什么?中华民族也在呼唤着自己的圣雄!我相信总有一天,民主宪政的旗帜会在中国大陆的上空飘扬,那些迫害黄琦的人终将被送上正义的法庭,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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