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记
未来中国的文革博物馆,当然会有八.一八之火--宋彬彬为红司令亲自戴上红袖章的那张经典历史照片;而作为与之对立的正气中国,也该有这帧朦朦胧胧的"八.一八"之冰吧?
--正如一定该会有王容芬写给毛泽东的那封清清楚楚的退团信:
尊敬的毛泽东主席:
请您以一个共产党员的名义想一想,您在干什么?
请您以党的名义想一想:眼前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
请您以中国人民的名义想一想:您将把中国引向何处去?
文化大革命不是一场群众运动,是一个人在用枪杆子运动群众。
我郑重声明:从即日起退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
致礼
北京外国语学院东欧语系德语专业四年级一班学生
王容芬1966年9月24日
一团火与永远的"八.一八"之"冰"
整整一年了:一年前的此刻,正写着《冰火八一八:王容芬与宋彬彬》呢--
去年九月九日,中共皇家女中--师大女附中九十周年校庆的一块展板上,宋彬彬给红司令佩戴红卫兵袖章的经典照赫然其中。穿越世纪的八一八风采惊啸了四海怒潮:从胡杰纪录片《我虽死去》的风行海内外、香港的授奖与《王容芬:为历史作证》的悲议酷评、冉云飞、刘自立的怒斥恶之花、文军的《符号的意义》......乃至美欧舆论、法律界人士等的注目追踪--直到去年岁末,犹闻卞仲耘丈夫王晶垚为怒斥复辟潮而申告天下的悲声!
也快一年了:63幅文革肖像的黑白对阵之间,苹果今日美术馆展厅第一展的巴金那浅浅的欣慰,巴金侧视着的"红八月"苦难的符号--卞仲耘与她的丈夫王晶垚,尤其张志新、遇罗克乃至水天光、柴梅尘--雪白的冰群,一一经典地复活在人民大学艺术学院副校长徐唯辛教授开后文革先河的1966-1967历史众生像展中!
岂料回首2008:
仍然绵延着这冰与火!仍然对阵着这黑与白!
--徐唯辛教授依然画着雪白的冰;师大女附中袁爱俊校长高执"圣火",燃烧着两个"红八月"!
雪白的冰群中,今年终于看到了八一八之冰:王容芬!
还是在北京-上海-苏州(灵岩)的火车上听到王容芬熟悉、温馨却绕了半个地球的声音--恰林昭遇难四十年,容芬姐在德国《时代周刊网》与《电视二台网》发了专祭的《自由与暴力》之外、又把它译成母语,参与、支持、追寻着我们的灵岩十八祭。她那殷切的关注,悲悯的追寻,那么遥远而又如此灼心的价值守望与燃烧,多么热烈与耀眼!记得那次容芬姐的电话,是追寻着打到我侄女手机上的,语调却是那么从容。阖上手机,心中依然奔腾着王晶垚悲告天下之际王容芬致书胡锦涛之赤赤殷殷!
就是在举国狂热的奥运八月,我依然读到王容芬的--也只在她笔下读到--《红八月祭》!
原来对于冷血强权下所有的贞烈、冤屈与不幸的林昭、卞仲耘们,容芬姐从来、永远都是一团火!
而得识这样的容芬姐,却只缘于她是"冰"!
"八.一八"之"冰"!--恰恰也永远价值对阵于"八.一八"之火宋彬彬的"时代之冰"!一如孤身屹立的张志新之于匍匐、失重的芸芸苟活群!
是的,四十二年前的"八.一八"--宋彬彬在天安门城楼上为红司令佩戴红卫兵袖章的那一霎,这永远的"冰"的传奇就开始了:
就是那天,容芬姐毅然决意上书毛泽东庄严声明退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就是面对一千一百万狂热的天安门红潮,二十岁的女青年孤身直斥:"文化大革命不是群众运动,而是一个人拿着枪杆子运动群众"!屈指算来,提篮桥的死囚林昭此刻尚活着--离林昭如此感叹的千古长句,竟不盈年:
"彼苍昊天!始祖轩辕!哀哀我中华民族寂寞在极权暴政高压统治之下的正气,如今是只不过维持在这一辈于惨重苦难滔天血泪中以无比凌历的杀身成仁的勇略毅力为还我人权自由奋作殊死决斗的青春代身上了呀!"
林昭--王容芬!苦难滔天--殊死决斗!对阵于时代邪火的,不就是这样的肝胆,这样的碧血,这样的慧眼?不就是我们狂热时代最凛然、最犀利的洁玉清冰?!
终于,徐唯辛教授画出了这样的洁玉清冰!
朦胧的张力
朦胧之间,应该是十七岁还不到的王容芬吧!
坚毅的纯洁,孤寂的沉思,忧郁、冷峻而又梦着的青春......似乎一一都恰在我的想象之中!似乎一一都终于被徐教授以黑、白、灰永恒却朦胧地定格着,却如此清晰地填补着林昭的提篮桥之外最狂热的国度最苍白的时代。
朦胧的皎洁!浩劫中仅存的朦胧!上书十一年后被判无期的王容芬,平反出狱时青春早已远去了。正如容芬姐在致徐教授信中所云:
"谁小时候没个照片啊?我的照片似有似无。1966年9月我被捕以后,家里被抄了几次,刨地三尺,没留下一本书、一片纸、一张照片。老师、同学避之而不及,与我有涉的一切,全都烧了。出狱后我发现,这世上没有我的一点痕迹,失去的青春毫无踪影。母亲卖了一筐毛像章,那个年代中国人必须拥有的身外之物成了上百万吨破铜烂铁, 而我却没有一张照片。
一天,在科学院图书馆遇到一位大学同学,我激动地上前招呼,试图拽回逝去的年华。那同学失声惊叫:"鬼!鬼!"等我回过味儿来,怕鬼的同学已不见踪影。从此我埋葬了寻找照片的念头,相信那个时代里没有我。
难为徐老师画出这个曾经属于我的形象,底本是从一位高中同学保存的集体毕业照上挖下来的,模糊得看不出细节。照片躲过了那个时代,不属于1966 - 1976 众生像。虚影幻觉,忝于此列,诚惶诚恐。"
原来与"朦胧"得看不出细节相关的所有细节本身,就是1966-1976无比"清晰"的众生像!
原来皎洁的朦胧恰是无限的张力!--三年后浊世狂潮中王容芬无比坦然而纯洁的邦国之忧,月光下她那林昭式终生历历的"反铐",呼啸进高原窑洞、覆盖着她一生记忆的漫漫风雪,她绵延在阿尔卑斯山下白雪皑皑中的故国遥眷、青春追思与不尽悲悯......此刻,绝不仅仅这绵延的悲悯使我联想起王友琴,联想起王友琴大洋彼岸对文革受难群不竭不止的追踪--没有古格拉文学记录的中国最艰难、最清晰的追踪啊--正是容芬姐,不止一次在电话中,向我的女神--雪白的冰群系列,力荐着王友琴!今天,最是今天,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明白地理解王容芬的自谦中的深沉了......
因为她刻意追寻、践履、守望的一切,无不清晰幻化在她仅存的十六岁朦胧的皎洁之中!
永远的黑白进行时
朦胧中更无比清晰着的,也是执拗地反思黑白、画着冰群的徐唯辛教授自己。
--是徐先生践履中永远的黑白进行时!
四十年了,由于体制内徐唯辛教授的边缘执着,我终于见识文革记忆第一次播散、承载于黑白之间,长成了中国首都百子湾的"苹果"!
--尽管是那么青涩的"苹果"!
63幅黑白肖像之间,集结着刚直透明的张志新与城府深深的总理,呼唤释奴的遇罗克与金棍子姚文元,谄笑的林彪与瘪着嘴的梁漱溟,"高贵"的陈永贵与"卑贱"的陈寅恪,天真的黄帅与以命死守人格底线的翦伯赞......
黑白之前也集结着权势与草根,苦难与祈愿,沧桑与求索,文化与精神,良知与担当......
我相信:那些集结中同步于今日美术新馆展厅的人们,无论彼此之间是否曾念念在心,却几乎多是彼此四十年仅此一见,比如满脸沧桑的聂元梓、神形庄严的张志新的妹妹、遇罗克的弟弟、郭世英的胞妹、梁漱溟的孙子、梁思成的妻子、上官云珠的儿子......
1966-1967历史众生像展的最后一天下午,在微微扬起的头颅与从容沉缓之间,我也见证了徐唯辛教授面对嘉德在线庄严的时代承诺:
"真正的先锋艺术应该严肃挑战主流,担当启蒙使命,文革黑白人物肖像作为反思载体我会以毕生之力一以贯之, 坚持到底。"
圣火燃烧着两个红八月--皇家女中校长袁爱俊执火的八月,被灼痛的我,渴望见证新的黑白对阵--又打开了徐唯辛教授的博客:
中青报《冰点》对历史众生相画展专题报道标题所称的一个高贵的"救赎",真在如此执扭地延伸着啊--黑白之间,六十三幅已延展为八十二幅!
我在新的画幅中寻找着林昭。
于是,"八.一八"之"冰"--蓉芬姐朦胧又如此清晰、遥远又如此灼心地站在我的面前!
2008./09/17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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