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雯霓不久前刚满十七岁。一拿到印第安纳大学作曲系的博士学位,她就在香港中文大学音乐系找到了一份半职研究员的工作。
苏家父母希望女儿象他们一样进入学院,清清静静地做学问,而香港的大学教职薪酬比美国的还好,加上这里也算苏家的第二故乡----雯霓的父亲苏问真就是在那里出生的,雯霓去那里,除了远了点,他们的确没什么可以挑剔的。
当然这个工作也基本符合雯霓的如意小算盘:离父母总算是远得可以;又是半职,可以有时间尝试其它有意思的事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在洛杉矶做娱乐律师的小姑妈凯蒂也一块儿来了。凯蒂一直为她代理演奏会和剑乐队的事务,名义上是陪她来安顿,实际是帮父 母“监护”她的。好在凯蒂只有二十九岁,不象父亲那么古板凶狠,而且她在洛杉矶还有其它客户,经常需要回去处理其它工作,不可能一直守着她。
总之在工作的问题上她和父亲不得不达到一个折衷平衡点----还不算成年的她就算有经济自主能力,这些监护人也绝对不会向法官申请提早放弃对她的“监护”的。
雯霓的曾祖父母在香港有座旧房产,苏家一直留着,请一位故交帮忙打理照看。雯霓和凯蒂到了香港,便也住在这所老房子里。香港寸土寸金,这所 房子买得早,价格早已经翻了不知多少倍。但苏家不缺钱,便一直没有卖。这座房子地方不是很大,在山上,院内外树林茂密。老宅里的布置仍然古旧别致,还有曾 祖父母的旧照片。
其实雯霓的曾祖母就是常子期的小师妹----程玉依。
程玉依嫁给了侠士苏振儒,后来到香港定居,苏振儒的师父去世之前把本真门的掌门传给了他。夫妻俩在香港住了几十年,随儿女去了美国之后就很少再回来了。
雯霓小时候来过香港,不过印象已经很模糊了。五年前程玉依离开了人世,苏振儒也在几个月之前过世了。夫妻俩分属不同的法门,苏家子孙长到四五岁,就由两位长辈高人亲自决定他们的师承, 此后就专心学习那一门的东西。
雯霓四岁开始随父亲苏问真修炼, 从九岁起便由苏振儒亲自教导。 过世前苏振儒召集了所有的儿孙和能赶来的徒弟,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他选的下一任掌门却是年纪辈份都最小的重孙雯霓。
跟杨皓明等第一次面谈时,雯霓和凯蒂才来香港几天。除了半职的研究工作,为剑乐队创作和编曲是雯霓的第一重点。除此之外,她还计划写侦探或 武侠小说----中文小说。她的中文水平其实很好了,自小在家从三字经,五字鉴,千字文,弟子归念起,到唐诗宋词,四书五经,全都念得烂熟。写中文小说 嘛,当然也离不开武侠了。看看现在那些不懂武功和修炼的人都在写武侠,“侬本侠女”之苏雯霓为什么不能?
苏振儒在香港时曾经受过一个叫鲁衡的人的恩惠,之后也曾指点他武功。 鲁家是香港本地人,经营商铺和茶楼,为人讲义气,重交情,黑白两道都给他们面子,所以生意兴隆稳当,很吃得开。得到苏振儒指点后,鲁衡武功大进,颇有所成,在香港武术界名气颇响。
他越发地醉心武术,后来干脆开了个武馆,生意都交给儿子们打理,自己则专注在武馆上。几十年来,苏家和鲁家偶尔也通书信,虽然鲁衡从没有正 式拜苏振儒为师,但他一直称苏振儒为师父,他的儿子们也称苏振儒为师祖。苏振儒过世得很突然,葬礼的时候没来得及知会鲁家,只在事后发了封信,鲁家也送了 厚礼唁电过来。
自从来了香港,家里便一直催着雯霓和凯蒂去拜访鲁衡----作为本真门的新任掌门,苏振儒的传人,苏家的代表,鲁家是苏家在香港唯一有联系的旧交了,实在不可以太失礼。
可是雯霓却一直能拖就拖。本来她就讨厌社交,更何况是不相干的江湖老头。她也不想做什么掌门,曾祖父莫名其妙,这么多爷奶父母叔伯姨婶不 传,却把她苏雯霓牢牢套住。她一心就想自由自在的爱干什么就干什么,所以坚辞不受。可是苏振儒竟偏说什么弟子中唯有雯霓得了他的真传,她一定得承担这个责 任,她要不答应就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曾祖父的临终箴言是如此深沉,他的目光是如此期待,他的道理是如此高远,在孝道与责任感的冲击下,加上爷爷奶奶、叔爷叔奶的苦劝,还有铁青 着脸的父亲苏问真的威逼厉喝,跪得两腿麻木、哭得头脑昏沉的雯霓竟然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紧接着苏振儒口气一转,令苏问真暂代掌门事务,直到雯霓长大胜任为 止。他随后的郑重嘱咐雯霓却一个字也没听见----因为她在曾祖父咽气之前就先晕倒了。等她醒来的时候,苏振儒已经仙去,留给她的只有一堆沉甸甸的责任枷 锁。
“责任? 大好的青春,如诗的年华,都浪费在责任里了。”她暗暗苦叹。
实在拖不过去了,雯霓和凯蒂总算找了个周末乘出租来旺角拜访那位鲁衡“师兄”。
根据鲁衡信中描述的,她们找到一家叫做“龙凤居”的茶楼,据说在旺角一带还算有名。午饭时间已经过了,茶楼里人很少。凯蒂问了个伙计说是要见鲁衡。
那伙计赶快去楼上报信,雯霓则走到柜台边拿了本菜单随便翻看。
很快楼上下来一个年轻人----二十六七岁年纪,人工晒成的黑皮肤,鲜艳的休闲西装,精心吹剪的自由乱发,长得虽然小鼻子小眼睛,因为打扮时髦的缘故,乍看上去倒有七分帅气。
他径直走到凯蒂面前:“我爸爸今天晚饭时才来茶楼,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凯蒂说:“我们刚从美国来,跟您父亲是故交,特意来拜访的。”雯霓闻言也放下菜单走了过来。
那年轻人一转头便是一怔,忍不住暗叹这世上竟有如此清丽脱俗的女孩。
凯蒂笑道:“这位先生,我们姓苏,特别来拜访鲁老先生。”
那年轻人慌忙转回目光:“什么,姓苏?难道是苏师祖家的人?”
凯蒂说:“如果你说的是苏振儒,他是我爷爷。我叫凯蒂,她叫雯霓,她是我的侄女。”
“原来是苏家的人!”那年轻人笑道,“我叫鲁佩南,鲁衡是我父亲,他在武馆----他现在很少操心其它生意,成天在武馆里呆着。我这就带你们去。”
说罢鲁佩南连忙吩咐伙计备车----仅走十分钟的路也要劳师动众地备车?那伙计刚嘟囔了一句异议,就见这年轻老板脸色一沉。
可还没等他发作,凯蒂却提议道:“如果只走十分钟的话,不如走走路,看看街景也好啊。”
雯霓也赞成,鲁佩南只好应允。
说话间到了门口,刚好从门外进来一拨人,全是男的,两个人殷勤地先进来拉开门把住,后面三个人旁若无人地往里走。
鲁佩南一见忙笑着招呼:“哎华哥,今天这么给面子,快请快请!”说罢便站住让那拨人先进来。
打头的那个人也不客气,大摇大摆走了进来。雯霓一见便觉好笑----他的发式很怪,中间那一道耸着,两边剃得溜光,走起路来摇肩晃胳膊,就象只螃蟹。
那“螃蟹”一进来目光便落到了雯霓身上,雯霓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无礼,蛮荒,没什么内涵,却不算太阴险。”
鲁佩南见那螃蟹的眼睛在雯霓身上滴溜溜地转,心里一沉,忙满脸堆笑招呼道:“啊,华哥,快里面请,今天小弟我作东----”
那螃蟹转过头嘿嘿一乐:“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
“我对别人小气,对强哥和华哥怎么敢?”鲁佩南陪笑道。
后面那个人却比这螃蟹有风度多了。他站在门外停住不走,说:“阿南别客气,你不是有女客人吗,应该让女士先走才对。”
凯蒂和雯霓从小早就习惯男士为她们开门让路了,便也不客气,径直绕过鲁佩南出了门。经过那强哥身边时,凯蒂谢了一声。
“不用客气。”那强哥话音刚落,便看见了雯霓那双水灵灵乌溜溜会说话的眼睛,那一瞬间仿佛失去多年的珍宝又再重现眼前,他全身微微一颤,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雯霓朝他礼貌地微微一笑,随即便走了出去。
她已经出了店门,那强哥的目光仍旧追随着她。鲁佩南见他似乎要追出去的样子,心里一急,忙招呼道:“强哥,快请进吧!”那强哥犹豫了片刻,还是转回身进了餐馆。
鲁佩南赶紧招呼他们坐下,又是寒喧又是道歉的,好半天才匆匆忙忙地去追凯蒂和雯霓。
两人站在店外,耐心地等了好半天。等他一出来雯霓便笑问:“那两个人是不是黑社会老大?”
“别那么大声嘛。”鲁佩南紧张地回头看看,“当然是啦,而且这一带是他们两兄弟的地盘。他们是这五六年才得意起来的黑社会老大,一个叫郑 强,读过几年书,比一般的大老粗们玩得要聪明。另一个叫金大华,是郑强的兄弟,是个大老粗,狠角色,特别能打架。这些人可千万别招惹。”说罢他担心地看了 雯霓一眼。
“我哪里会去招惹这些人了?”雯霓笑道:“电影里演的还挺真实的嘛。那你们是不是要交保护费?”
“还没人敢跟我们家要保护费的。”
“哦----?”雯霓好奇的扬起脸来。
“不过麻烦不是没有。如果大家都遵守规矩,黑道也有黑道的规矩,那就问题不大。我爸功夫好,讲义气,好交朋友,所以大家都给他几分面子。我二哥以前做过警察,那些黑社会也不敢太过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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