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概说之一:佛家思想
我们今天的主题是中国思想概说,非常扼要地给大家介绍儒、释、道三家的思想精髓,它们的基本精神、基本问题以及问题展开的基本逻辑架构。我们按佛、道、儒的顺序讲,我把我认为最重要的放到最后。首先讲佛家思想。
我们大家对佛教都不陌生,但是佛教思想根本是关注什么问题却不是人人都了解。用一个非常简洁的概念来概括佛教的思想就是——“自觉”。这个“自觉”是“自我觉悟”的意思。佛教整个的思想精髓就是觉悟。怎么才叫觉悟?为什么要觉悟?觉悟是达到解脱的道路,人通过自我觉悟最终要达到这个解脱。这个时候“解脱”这个词就成为整个佛教展开的最为核心的概念。
说到“解脱”这个词,我们就要帮助大家建立一种哲学分析的方法。围绕着解脱,有四个问题,第一“为什么要解脱”,第二“从哪儿解脱”,第三“解脱到哪儿去”,第四“怎么解脱”。对这四个问题的回答就是佛教的基本思想。于是我们引出了佛教的第一个重要的概念——“四圣谛”。“谛”就是真理,四个神圣的真理就是“四圣谛”。佛教的“四圣谛”说得无比简洁——“苦”、“集”、“灭”、“道”,这四个字就把围绕着解脱的所有的问题都展开来了。为什么要解脱?是因为“苦”。从哪儿解脱?从“苦”中解脱出来。注意这个“集”,“苦”跟“集”是一块儿的,“集”叫“苦集”,人生首先是苦,进一步人生是诸苦的汇集,人生无处没有这个苦。解脱到哪儿去?是“灭”,就是“涅槃”,涅槃就是灭苦。有人说涅槃就是重生的意思,而实际上是终极寂灭的意思。把苦整个消灭掉,从而进入到真如实境之中,与这个世界最饱满最真实的真相结合到一块儿,这就叫涅槃。“道”,就是方法,解脱的方法。
我们从“苦”字开始讲起。佛教把人生分为“八苦”。生、老、病、死,这是前四种;接着是“怨憎会”,你越是厌烦的东西越是围在你身边;“爱别离”,你越是珍爱的东西迟早会从你的指缝间流出去;“求不得”,你越是追求的东西离你越远;第八苦叫“五取蕴”,“取”就是“执着”,意思就是执着“五蕴”。换言之,整个的苦,其实根本上来源于这两个字——“执着”,所以第八苦是对前七苦的总结,是前七苦的根由。人如果没有执着也就没有苦。如果消除掉了执着,也就灭掉了苦,从而达到了解脱。
怎么消除掉执着?围绕着“执着”这个词,我们可以分析出一个基本的结构。执着隐含了两个非常重要的要素,第一个是执着的主体——谁在执着;第二个是执着的客体——执着什么。执着本身是看不见摸不着。所以只能在执着的主体和客体上下功夫。如果你认识到无我的话,连“我”都不存在了,我执着些什么?如果你同时意识到无物的话,事物也不存在,那你又执着些什么?如果既然你能做到无我跟无物,也就没有中间的这个执着,由执着产生的所有的苦是不是就消灭了?
佛教的道理就集中在下面的问题:怎么消除掉执着的主体和客体。也就是说,怎么才能意识到无我?同时怎么才能意识到无物?
咱们先从“我”来入手。“我”是谁?有这么个“我”吗?佛家讲的很清楚,没有。“我”是由什么构成的呢?是由各种“识”构成的,严格意义上叫“八识”或“九识”。“眼”、“耳”、“鼻”、“舌”、“身”,我们人就是一团视觉、一团听觉、一团嗅觉、一团味觉以及一团触觉,没有什么恒长单一、纯粹不变的自我。人是由这些诸多的“识”杂和而成的。除了上面五识,还有“意”,这六者是我们都能理解的。但是这六者还不能构成一个我,还要有一个统觉来贯穿,叫“末那识”,用今天的话说就是直识,一个一以贯之的东西、一个统一的东西把这些感觉统一为一个单一的主体。换言之,这个末那识其实是自我的幻相的来源。第八识叫“阿赖耶识”,第九识叫“阿末罗识”,这两识是结合在一块的。阿赖耶识又称为业力种子。佛教是不讲死的,人死了之后马上又转入到下一个人生了。在佛教的道理看,人之所以有这种自我的幻相是因为无始以来,无尽的劫数以来,人所种下的种种业(有善业有恶业),业在身上承载的结果就是阿赖耶识。“阿末罗识”叫清净种子。业力种子是幻相的来源,是人沉浸到幻相的根源。而阿末罗识是清净种子的来源,清净种子是解脱的根据,是觉悟的来源。因为它有,所以实际上每一个自我都是由这九识构成的。
佛教又进一步把每一识进行了区分,认为每一识又是由五蕴构成的。五蕴是:色、受、想、行、识。这五蕴实际上是由前四者合成后者这个识。换言之,眼识、耳识、鼻识、舌识都有它独特的“色受想行”这四个要素。我们常常听到一句话: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在佛教的语言里就是“物”,是严格的客观性物质。我们以眼睛为例,每个人眼前都是一个有色彩的世界,这个就叫眼识。“受”是感觉,外在的物触动感觉器官。“想”是观念,我们在看到东西的时候,我们头脑中要有一个东西的观念。这就告诉我们,任何一个具体的眼识要有一个概念在头脑中。换言之,没有这个概念,我们就没有眼前的这个眼识。所以这个“想”就是观念或者概念。“行”,我们注意,任何一种看,同时意味着一种行为。我们现在这么看是堂堂正正地看,如果你扒着门缝看那叫偷看。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每一种识本身就已经是一种行为。
分析到最后我们发现,人是什么?自我是什么?自我就是一堆极为零散的要素杂和而成的。连自我都不存在,你要执着些什么?
接着就是要消除执着的客体。如何能把这个物看成虚无?这就涉及到佛教的物空或者法空的概念。佛教又有一个重要的理论——“三法印”,即“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净”。“诸行”即人的行为它是无常的。“法”,就是所有的存在,无论是有形的还是无形的,无论是客观的物的还是观念的,这个字在佛教里面是一个无所不包的概念。由于“诸行无常”,人的行为没有恒长性,所以“诸法无我”,“我”就是自性,所有的物都没有它恒长不变的本性。这是我对佛教的“三法印”的一个非常浅显的解释。我们举个例子,这个粉笔,我可以用它来写字,但我现在看见某个同学睡觉,我用它打过去,由于行为的不同,我们把物命名为不同的东西,一个是书写的工具,一个是提醒的工具。我每一个行为的变化就赋予了这个物以不同的意义。既然“诸行无常”就导致了“诸法无我”。换言之所有的事物都没有恒长不变的自性或本性。既然如此,你执着些什么呢?我们常常是这样的:在一瞬间的一个场景,我们认为这个东西无比重要,重要得如生命。但是回头一看,不能理解自己。你现在无比喜欢,转头就能无比厌烦。所以在这个意义上,物是没有自性的。
物没有自性,一方面是因为人的行为没有恒长性,另一方面则要从物的生成以及构成上去讲。一个事物之所以能够成其为事物的原因是什么?这在佛教里有一个专门的词,就是“缘”。“缘”就是条件。缺了任何一个条件这个东西就没有了。佛家有一句话叫“一椽即舍”,房子由很多零件构成,缺了任何一个零件都不行。既然所有的东西都是因缘合和而生,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所有的物都是虚假不真的,都是没有自性的,它是由偶然的条件凑合而成的。
《金刚经》结尾的一个偈子:“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注意,“梦幻泡影”、“露”、“电”,都是短暂虚幻不真的。从长久的方面去看,你会发现,所有的事物都具有这样的特性。《金刚经》告诉我们的如何正确地看待这个世界以及认知这个世界的方法。要看到这个世界虚假不真的本相,而你一旦看到这个本相,那你还有这个执着吗?自然就没有了,也就没有了苦。人回到了涅槃寂净之中,就与真理同在,就在真如实相之中。“真如实相”,这个“如”字就是“如来”的那个“如”,这个字的意思就是如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如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去看待它。看破所有幻相,那么人生就无比饱满、坚实而且快乐。
佛教的基本的道理、基本的逻辑架构就是这样。大家听懂了是不是就悟了?就解脱了?没有。仅仅理解这点东西,离解脱至少还有十万八千里。因为解脱必须是对世界真实的看法,你没有改变自己的感知结构,仅仅是在道理上了解是没有用的。要真正的悟,需要长期的修。怎么修呢?借助一个最重要的方法就是“禅”,就是“禅定”。这个“禅定”到了禅宗以后,就变得有一点顿悟在里面。但是在早期,尤其是在汉代的禅法里,这个禅其实就是苦行。人要经过几代的苦行甚至无数世代的苦行才能彻底改变自己感知世界的结构。这个苦行,其中有几种,比如“安般禅”、“观不净法”。“安般”也叫“持息念”。“禅定”实际上就是静坐,观鼻息一出一入,体会自己的呼吸,渐渐地围绕着自己的呼吸把心沉下来。这就是“持息念”。这个要很多年才行。更为可怕的一个办法就是“观不净”,去掉苦恼的办法是生厌离心。人家送你一个美女,而在佛陀的眼里,这个美女是一个皮革的袋子装了一堆血而已。想时间长了,你自然就生出厌离心,也能慢慢解脱。但是这个解脱不是一代的事。
佛教史上有一个很大的难题。当年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道,彻悟了以后,他开始传法,于是这就出来了一个悖论:如果他传播佛法,说明他还有执着,有执着说明他还没有彻悟,那他所看到的真理仍然是有限的真理,他传的佛法还不是最究极的真理。
为了解决这个悖论,佛教在佛灭度五百年左右,发生了大乘佛教跟小乘佛教的分离。“乘”就是车,运载工具,大乘把所有的众生都运载到彼岸去,小乘是我只管把自己运载到彼岸就行了。于是这就分出了果位的不同。其中一种叫“罗汉果”,一种叫“菩萨果”,在这之上是佛的果位。菩萨信仰是完全来源于大乘信仰,小乘信仰追求的就是罗汉的果位。菩萨已经具备了全部成佛的条件,但是却拒绝成佛,因为菩萨要度尽众生然后成佛。这个在佛教有个说法叫“留惑润生”,就是不能把所有的执着都去掉,要保留救度众生这个执着,给众生带来恩泽。大乘佛教,在中国流传甚广,汉传佛教里最主要的传统是大乘佛教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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