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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启蒙师 程嬷嬷

 2007-08-20 15:56 桌面版 正體 打赏 0

抗日战争胜利的锣鼓敲响后,我家从避难的皖南山村,搬回世居的安徽繁昌县城。故居已遭日机炸塌,合家只得租赁空旷的杜家大院,暂得栖息。
此时,祖父母年老、父亲多病、母亲忙于家务,家庭经济拮据,哪里顾得上早已超过入学年龄的孩子们上学的事?

何况繁昌虽为县城,但当时城内仅有一所设在夫子庙内的小学,且收费不低,新生报名难以“挂上号”。所以我们兄弟俩只好望校兴叹。

邻居天主教教友杜大妈告知:“天主堂开办小学,圣母院设有启蒙班,不收学杂费,我家大宝已经进校就读了。”

母亲听完杜大妈的话,对我说:“你哥哥已经九岁,让他先上学吧!你再推迟一年。”因此比我大一岁的哥哥去圣母院上学了,我好不“眼馋”。

一连两天,我拉着哥哥的衣角跟着走,到了教室门口,不得不停步,踮起脚尖朝里面张望。见一位穿黑衣服的女教师走过来,我赶紧溜跑。

第三天,母亲不准我跟着去,我找了一只空瓶子装满冷开水,“借口”给哥哥送水,又溜进了圣母院。

“小朋友,你又来啦!”还是那位穿黑衣服的女教师。趁她推开教室大门时,我赶紧跑向哥哥的座位“挤坐”在一起,教室里的学生们都好奇地看着我,杜大妈的大宝还做着鬼脸呢。

穿黑衣服的女教师在讲台前笑盈盈地说:“这位小朋友很想上学,一连三天都站在教室门口。欢迎他成为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员,好不好?”教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掌声。

女教师来到哥哥的座位前,取出笔记本,记下我的名字、年龄、家长姓名、家庭住址,然后指定我坐上另一个空位子。这是我做梦都想的事啊!

同学们喊女教师为“程嬷嬷”,她是一位中年修女,左脸颊上有块疤痕,脸色红润,披黑头巾,穿一身黑衣裙,说起话来和蔼可亲。

她说:“爱学习的孩子,我们欢迎!赶走了魔鬼,天主为我们创造了和平的学习环境,圣母玛利亚希望孩子们成为文明的小天使!”

我们没有课本,程嬷嬷说的每一句话,却都能一字不漏地背给家长听。

学校免费给我们每个孩子一支铅笔、一本白纸簿。程嬷嬷教我们写生活中常用的中文字、辨认阿拉伯数字。

老师写在黑板上,我们抄在本子上,课堂上大声朗读,回家再重写五遍、读十遍。

大宝还来我们家一同练唱在学校学会的“圣歌”,家长们异口同声称赞启蒙班真好!

期中考试时,每人发了一张白纸,各自默写学会的中文字及阿拉伯数字,看谁写得多、写得准确、写得整齐干净。

我在全班中得了第一名,程嬷嬷奖给一枚金晃晃的十字架,参加考试的同学都得到了一张银灰色的圣像。程嬷嬷为全班同学的学习进步,感到十分高兴。

师生之间如同母子,心心相连。有一天,程嬷嬷边讲话边咳嗽,引起同学们的关注。下课后,我和大宝悄悄商议,要想办法送给老师一点止咳的东西,然而我们口袋里却没有一分钱。

大宝眨眨眼,想到一个好主意:校园后院有两棵杏树,金黄的杏子已挂满枝头,何不去摘几颗?于是我们约好六个人“悄悄地”行动。

程嬷嬷和另外两位嬷嬷在楼上午休时,由我的哥哥带一人在楼梯口“放哨”,通向后院的通道口再站两人“联络”,如有人下楼,联络人及时学狗叫,我和大宝则爬上树枝摘杏。

大宝抢着先上树,但上了两次都滑了下来 ,裤子还撕破了一个裂口。我在山村跟放牛娃伙伴常爬树摘野?,遂轻松地上了树,接近一棵较低的树枝,摘到六枚青黄的杏子,用遮阳帽托了下来。

从树上往下滑时,由于只有一只手得力,不小心挂破了右脸颊。我用衣袖擦掉血迹和汗珠,高高兴兴地溜回教室,把六枚杏子整齐地放在讲台中央。

下午上课时,程嬷嬷见讲台上放着杏子,拿起来又放下。她的脸上没有常见的笑容,阴沉沉地说:“这是谁干的事?”同学们相互张望没有人吱声,教室里静得可怕,有人忍不住地向大宝和我扫视。

大宝终于沉不住气了,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前因后果。程嬷嬷叹了口气,眼角渗出泪水,她一字一句地说:“谢谢同学们的善心!”她转身上楼取来了红十字的医药箱和针线包。她先替我的右脸颊涂红药水和消炎膏,又像慈母一样替大宝缝好裤子裂口。

上课时,她称赞大宝诚实的好品德,又告诫全班同学:“公家的杏子不可私自摘取,等到杏子全部成熟,学校会请人帮助收取,然后分给同学们尝鲜。”

这件事很快在家长之间传开了,纷纷感激程嬷嬷对孩子的挚爱,老教友杜大妈说:“程嬷嬷一直是关心别人胜过自己!这些年我常住城里,日本鬼子进城骚扰时,常去天主堂大院帮忙照应避难的民众。有一次日机轰炸繁昌城,程嬷嬷等人急忙从圣母院奔向天主堂临时诊所,帮助救治伤员,途中她的左脸颊遭弹片划破,鲜血直流,她不顾自己伤痛,却忙着替受伤的民众上药。在县城,提起修女程嬷嬷,人们都会竖起大拇指!”

在启蒙班结业典礼上,程嬷嬷发给全班同学每人十枚金黄色、带点清香味的荷包杏,保留很久,我都舍不得吃。转入天主堂小学后,我和大宝偷偷地去圣母院找过程嬷嬷,可惜她已调往芜湖教区去了。

离别故乡半个多世纪,我的心中常怀念恩师。前年回中国大陆探亲,我曾去繁昌城探寻启蒙学堂的踪迹,那知圣母院、天主堂早已荡然无存。我在心中默念:“程嬷嬷您在哪里?还安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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