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受难者——王庆萍 (图)
王庆萍,女,1926年10月20日生,河北省正定县人,北京市宣武区梁家园小学校长兼中共支部书记。1966年8月19日遭到“斗争”和毒打后,关押在校中。8月20日凌晨在校内坠楼死亡。死时不到40岁。当时她被说成跳楼自杀。她的同事和家属认为她是在遭毒打后被扔下楼去的。王庆萍身后家属有母亲、丈夫和三个孩子。
1978年,在毛泽东死亡两年以后,和很多文革受难者一样,王庆萍得到“平反昭雪”。她所在学校给其丈夫胡福生的工作单位发出公函,写道:
王庆萍同志的结论,于一九七八年九月经中共宣武区教育局党委批示,为:“王庆萍同志原任梁家园小学党支部书记、校长,由于林彪、四人帮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迫害,于一九六六年八月二十日不幸逝世。
请将与此结论不符的有关材料退回我校或代为销毁为感。
在此之前,在1972年,也给王庆萍做过一个“结论”。王庆萍的1972年“结论意见”,照录如下:
王庆萍同志有一般政治历史问题。王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因对群众运动不理解,跳楼身死,仍以革命干部对待。予以结论。
中共北京第一四七中学党支部
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十六日
同意学校意见,王庆萍的历史问题,按一般政治历史问题予以结论。王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因对群众运动不理解,跳楼自杀,仍以革命干部对待。
中共北京市宣武区教育局委员会
一九七二年十一月十八日
王庆萍所在梁家园小学这时已经取消,校址归给第一四七中学,所以结论是由中共第一四七中党支部作出的。
这个“结论”仍然认定王庆萍是自杀,但是自杀在1972年不再以“对抗文革”解释,也不再以此开除共产党员的党籍。这是1972年和1966年的一个不同之处。林彪在1971年死亡之后,文革当局一度批判林彪代表“极左”,对之前被迫害的人的处理曾有所松动。(但是很快就又改变了说法,说林彪的问题不是“极左”是“极右”,并且开展“批林批孔运动”,攻击孔子的“仁”的思想。)在这种大形势下,这个“结论”说,王庆萍自杀是因为“对群众运动不理解”,对她 “仍以革命干部对待”。
1972年时王庆萍已经死亡六年之久,还能怎么“对待”呢?这里的主要意义显然是在于对待她的儿女。文革中株连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父母的问题会给儿女带来大量负面待遇。
至于更早的这一类文革对个人的“处理结论”,当时的做法是宣布后由权力当局保存在他们的机密人事档案之中,并不给本人或者家属一个副本。1978年以后文革受害者得到“平反”,上面下令全国各单位把这类有关材料全部烧毁。烧毁是当众进行的。目击者说,一个小学和中学这样的小单位,都有能装两个大旅行箱那么多的材料供烧毁。普通人可以观看焚烧过程,但是不准走近观看材料内容。焚烧材料,当时被解释说是为了表示“彻底平反”。但是实际上也是为了防止追究责任和记录历史真相。所以,这里无法转录1972年以前王庆萍所得到的“结论”。
至于1978年“结论”中说的王庆萍的死因是“由于林彪、四人帮反革命修正主义路线的迫害”,是因为这是当时的这类平反书的共同格式,其他单位也适用同样的措辞,显然这来自“中央”的统一规定。其实,王庆萍死亡的时候,“四人帮”之一王洪文还是上海的一家棉纺厂的普通干部,和王庆萍的死亡完全不相干。
把千千万万文革受难者的死亡仅仅归因于林彪和“四人帮”,显然是为了开脱文革的罪责,开脱文革的发动者和指挥者毛泽东的罪责。
王庆萍的死亡日子1966年8月19日,是个特别的日子。王庆萍的死亡,不但是总体的文革发展造成的,而且和毛泽东1966年8月18日在天安门广场接见和检阅100万红卫兵学生直接相关联。那一天,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的红卫兵领导人宋彬彬在万众瞩目之中,在天安门城楼上,给毛泽东戴上了红卫兵的袖章,而且,听了毛泽东对其名字“彬彬”的评论后把名字改为“要武”。在此之前,这所中学的红卫兵已经在8月5日打死了该校的副校长卞仲耘。毛泽东在8月 18日的行动显然极大激励了红卫兵的暴力行为。随着毛泽东戴上红卫兵袖章,红卫兵组织在全国迅速普遍建立,暴力活动也立即在北京和全国全面升级,规模越来越大。王庆萍在8月18日红卫兵集会一天多以后死亡,显然就是这一暴力迫害恶浪的直接受害者。
1966年6月,中共北京市委下令中学全面停课,中学领导人全部“靠边站”,由派去的“工作组”领导那里的“革命”,但是小学不停课。7月底,毛泽东下令撤走工作组以后,小学生也建立了红卫兵组织,“斗争”和打骂学校的老师和校长。
在8月18日以前,王庆萍已经被“批斗”了几次。她被殴打,而且行动自由被限制。要获得准许才能回家。有一天晚上她获准回家,孩子们都已经睡了。她的母亲和丈夫看到她头发被剃了半边,即当时所谓“阴阳头”,身上有伤痕,脸上被涂过墨,已经洗不干净。
8月18日天安门红卫兵集会的第二天,王庆萍被押到紧靠天安门的中山公园音乐堂,在那里和其他学校的领导干部一起被“批斗”。在那里,他们被红卫兵打得一塌糊涂。
在中山公园“批斗会”后,她被押回学校。
梁家园小学位于北京市宣武区果子巷。校中有一座四层楼。当天晚上王庆萍被关在楼上的一个房间里。第二天早晨,很早的时候,王庆萍坠楼。
几个小时以后,学校的人通知了王庆萍的家属。她的丈夫和母亲把孩子们放在邻居家,赶往学校,他们看到的只是王庆萍的尸体。
王庆萍的丈夫和母亲没有告诉她的孩子王庆萍的死讯,很多年都没有告诉他们。他们最早是听院子里玩的小朋友们说的。
王庆萍有三个孩子,当时的年龄分别为11岁、9岁、8岁。他们长大以后,慢慢知道了母亲已经在1966年永远离开了他们。他们对母亲的死亡一直心存疑问。如果他们的母亲真是自杀的,为什么连遗书都没有写一份呢?她有三个孩子,她不会不跟三个孩子告别。
梁家园小学的副校长季丽华,当时也和王庆萍一起被殴打折磨侮辱。她说:“在那种情况下,谁都有想死的心,但是都不会走那一步。”
王庆萍坠楼前的夜里,有三个该校的老师去了关她的房间里。这三个人中有两个是中共预备党员。党员需要经过一年的预备期转正。这两个预备党员中的一个,因为一些事情,一年预备期满后未获转正,被延长了半年预备期。王庆萍是中共党支部书记,这个人认为王庆萍整了自己。
另外,王庆萍坠楼的时候,身体曾经撞在下一层楼的窗户上缘。如果她自己纵身跳楼,会躲开窗户,身体不应该如此贴近建筑物的外墙。所以,她的孩子和同事认为她是被打死后搁在窗台上推下去的,或者是在挣扎中被推下楼的。
1978年王庆萍得到“平反”后,她的大儿子胡大军写材料到宣武区教育局,提出他的质疑。宣武区教育局告诉他:“事实不充分”。他被驳回。
1966 年夏天,北京有数千居民和教育工作者被红卫兵打死。1978年开始给死者“平反”,但是追查凶手是不允许的。这里收集的很多受难者的名字,但是打死他们的人中,现在了解到的受到处罚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是北京第三女子中学的红卫兵。这个中学的校长沙坪在1966年8月22日被打死。北京市教育局的一些人坚持要追查沙坪之死,但是很快被胡耀邦的有关政策挡住了。这个人的朋友很为她抱不平,说别人都没有事儿,为什么要处罚她?她受了什么程度的处罚呢?她 1979年时在西安的军医大学工作,事发后军队将其转业回北京工作。
在1978年开始的“平反”中,邓小平和胡耀邦有清楚的政策:不追究凶手,不准提毛泽东周恩来这些人在迫害中的作用,把罪责统统归于“林彪四人帮”,但是给受难者重新写“结论”,还给文革受难者的家属一点经济补偿。
从“一四七中党支部”在1978年8月15日所写的“关于王庆萍丧葬抚恤等费用申请报告”,可以知道给了王庆萍的家属2,190元钱。其中较大的两笔是:丧葬费 240元,还有给孩子的生活费1,800元。王庆萍有三个孩子,当时最大的11岁。他们计算说,拟由王庆萍负担第二个孩子,每月15元,从1966年9月到这个孩子参加工作,十年的生活费是1,800元。
王庆萍的经历,在文革前夕的北京中小学校长中相当典型。她出身在一个“地主”家庭,在北京读中学的时候,接触了共产党的活动,她在1949年参加了中国共产党后,长期当小学校长,级别为“小学行政一级”,她的丈夫是级别较高的军队干部。她不是如文革所指控的“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人。她被“斗争”以至死亡,是因为所有的大中小学校长都被“斗争”,是因为毛泽东指他们是教育界的 “资产阶级代表人物”。
笔者调查并写作了“1966:学生打老师的革命”的时候,没有能知道王庆萍的名字。在“网上文革受难者纪念园”建立之后,有人看到这个网站,就通过网站上的地址给笔者送了电子邮件,告诉了她的名字和学校。以后,通过进一步的电话谈话和通信等等,了解了她的悲惨故事。但是,这个时候,网站已经被封锁了。王庆萍已经在1966年被害死,然后,在2002年,她的名字和故事,还有其他类似受难者的名字和故事,还要在电脑网上被禁止谈起。
作者惠寄 原载《文革受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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