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诗意难定诂(图)

 晚唐杰出诗人李商隐,擅长于写绵长悠远、绮密瑰妍而又意境扑朔迷离的篇章,所以很难捉摸他的中心意旨,所以人们称他为“朦胧诗”的鼻祖。
例如他的绝大多数“无题诗”,七律长篇固是如此,即使短如五言绝句,也常费人猜度。就像《乐游原》吧: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短短二十个字,无一深奥冷僻,明白如话,人人能懂,然而是打发怎样一种思想感情呢,则是人言人殊,各不相同。

台湾成功大学文学院院长黄永武教授说:“晚景虽好,可惜不能久留,比方人到晚年,亦难长久。(见《唐诗三百首导读》)

吉林诗人兼作家刘琦也说:“赞美了黄昏落日夕阳西下的晚景之美,也流露出光景难留的迟暮之慨,表现出对美好事物消逝的哀婉。”(见《李商隐诗选注》)。

岭南名诗人刘逸生主编的《历代古诗选集》中,认为此诗作者“写出了无法摆脱的黯淡心绪。”这些看法,都是倾向于无奈、凄凉、哀婉一边,不妨归纳为“消极派”。

散文名家、清华大学已故教授朱自清,大概也属于这一派,他按其所理解,将这首诗略加字面增补,写成自勉勉人的座右铭:

但得夕阳无限好,

何须惆怅近黄昏。

由上所述可知,李商隐这首脍炙人口的短诗之基调,已经大致可以肯定:是一首惋惜人生好景不长的悲歌。

 且慢因此而定论,因为近代有专家考证出来了,“只是”一词在唐代中原口语中与“正是”相同,有“恰好”、“正因为”的意思,于是原诗后两句变作倒装句 ,由此便可以理解为“正好因为接近黄昏,夕阳才显得格外美丽”。

作者身处这样一个特殊的时空条件下,惊喜万状,“意不适”一变而成为“意大适”,感情跌宕起伏,由消沉而开朗,富有转折变化的戏剧情趣,把眼前的景色升华为人生哲理,把自然风物比喻为生活旅途,即与“山穷水覆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陆游句)”、“失之东隅,桑榆未晚”(王勃句)意思相近。

与李商隐另一首诗《晚晴》中句子“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意境也相同,可作为佐证,说明《乐游原》乃乐观进取的,这是“积极派”的观点。

这一派人还指出李商隐写《乐游原》约在二十八、九岁时,《全唐诗》把它排在很前面,而《晚晴》是在三十四岁时所写,故排在后面,两诗都不算老年之作,“夕阳”、“黄昏”均非指自己的年岁,因此,说它是迟暮感叹,似不合情理。

又有一派人认为《乐游原》是一首政治诗,反映作者对大唐帝国,虽有“元和中兴”,终不免会衰亡的预言。

把文学与政治接轨挂,无限上纲,在大陆一度颇为流行,如评《红楼梦》、批《水浒》,李商隐诗也逃不脱,在在都被从政治角度来介评和注释。不错,李商隐因曾卷入“牛(僧儒)李(宗闵)”政治权斗的漩涡,两边不是人,一直遭受排挤打击。

李政坛蹭蹬,生活贫困,只活了四十六岁,生前确曾写过不少政治讽刺诗,发泄不满。但若指《乐游原》也是,恐有点牵强,说预言唐必崩溃,亦言近不实。

从来诗无定诂,且诗句精练,句法独特,读者的感受,未必与作者的原旨一致。对《乐游原》的界定,倒是清代纪昀(晓岚)说得很确切:“谓之悲身世可,谓之忧时事亦可。”(见《李义山诗集辑评》)

这是“调和派”观点,中肯不偏,应为大众所接受。

(作者注:“乐游原”为唐代长安郊区旅游胜地,可将长安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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