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七年,中国发生“反右运动”,而来自苏州的林昭是这场知识份子浩劫中最知名的被害人之一。
中共恣意枪杀异议人士,事后还向家属收子弹费。很多人可能听过此事,但不知道讲的是谁,或者是否真有其事。
一九五七年,中国发生“反右运动”,而来自苏州的林昭(本名彭令昭)是这场知识份子浩劫中最知名的被害人之一。
原本被林昭在私下奉为父亲的中共前领导人毛泽东,先是在一九五六年呼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隔年夏天在受够主要来自知识界和舆论界的批评后,便下令反右,数十万人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许多人在冷酷的斗争中失去尊严,甚至生命。
林昭当时二十五岁,热情、纯真、才华洋溢。一九五四年,她以江苏省文科最高分的成绩考进北京大学,由于具有丰厚的文学素养与纤弱的外表,许多人喜欢拿她与“红楼梦”的林黛玉相比,称她为“林姑娘”。
林昭外貌出众,在校园内被视为才女。她是“北大诗刊”编辑,也是学生刊物“红楼”的编辑委员之一,但在反右运动横扫北大校园时,她因为声援张贴北大第一张大字报的同学张元勋而贾祸。
一九五七年五月间一个闷热的夜晚,北大十六斋东门外马路上,一场激烈的舌战正在进行。听众多少无从计算,大约一百平方公尺方圆之处全站满了人。在“闻其声不见其人”的墨黑夜色中,标榜自身是左派的人,集中火力向张元勋等少数学生发动言语攻势。在左派人士激烈讨伐之际,林昭带着苏州腔的声音在夜空中传开,先前震耳欲聋、声嘶力竭的男声叫嚷顿时化为悄然。
根据张元勋的回忆文章,林昭说:“我们不是号召党外的人提意见吗?人家不提,还要一次一次地动员人家提!人家真提了,怎么又勃然大怒了呢?”“就以张元勋说吧,他不是党员,连个团员也不是,他写了那么一首诗,就值得这些人的这么恼怒、群起而攻之吗?自整风以来我一直没有说话,也没有写过什么,为什么?我料到:一旦说话也就遭到像今天这样的讨伐!我一直觉得组织性与良心在矛盾着…。”
“你是谁?”一声怒吼从黑暗中发出。
“我是林昭!怎么?你又是谁?你记下来!林,双木之林;昭,刀在口上之日。”
她稍停,又说:“告诉你,刀在口上也好,刀在头上也好,今天既然来了,也就没有那么多的工夫去考虑那么多的事!你是谁?还是你们是谁?你怎么不敢也报报你的家门?”
那个夜晚成为林昭生命的转折点。她因为那句“组织性与良心的矛盾”,加上与张元勋往来密切,也被划为北大八百名右派份子之一,并因此永远没有毕业。
一九六零年十月,回家养病的林昭因在地下刊物“星火”发表文章而在苏州被捕。她曾在国民政府时代担任县长的父亲预见大难来临,在爱女被捕一个月后自杀身亡。
林昭先被拘禁于上海第一看守所,音讯全无,官方不判不放,直到一九六二年三月,才通知林昭可保外就医。这是林昭第一次坐监。在这这一年多当中,林昭曾被反铐一百八十天。
林昭保外之后,曾上书北大校长,并与右派份子接触,一九六二年十一月再次被逮捕,关在上海提篮桥监狱,一九六五年五月被判二十年重刑,从此一去不归。
两次入监,狱方都以极端手段整治坚持不认罪、不悔改的林昭。
身体孱弱的林昭曾写道,“光是镣铐一事,就不知玩出多少花样来。一副反铐、两副反铐,时而平行、时而交叉。最最惨无人道、酷无人理的是,无论在我绝食中、在我胃炎发病痛得死去活来时,乃至在妇女生理特殊的情况下,不仅从来未为我解除过镣铐,甚至从来没有减轻,比如两副镣铐中暂除掉一副……。”
平时,为了保护自己不让狱卒玷污,林昭将上衣与长裤缝在一起,大小解时撕开,完了再缝。
凌虐加身,但林昭未改其志,甚至放弃活命的机会。上海公安局曾希望林昭母亲说服她坦白认错,官方也就藉此下台。但林昭在母亲“你的所作所为,只会给我们家庭带来无穷无尽灾难……”的哀劝下,毫不犹豫地说:“那也只能对你们不起了,我为真理不惜任何代价!”
林昭在狱中仍不断上书,狱方收走了她的纸笔,她就用针或竹签戳破皮肉,在被单、衬衣和墙上以鲜血写下二十余万字的文章与诗歌。
她曾写道:“当我们深受暴政的奴役,我们不愿做奴隶的同时,我们自身作为反抗者,但我们不能建立新的形式的奴役制度。”
一份林昭服刑期间“重新犯罪”的官方纪录,这样记载着:“林犯关押几年来,一贯拒不接受教育,书写了大量的反动血书,虽经工作人员多方教育,并采取了单独关押,专人负责管教,家属规劝等一系列管教措施,但林犯死不悔改,公开扬言:永远不放弃宗旨而改变立场。”
一九六八年四月,她因坚拒“悔改”,在有期徒刑二十年之上被加判死刑,立即执行。她在接到判决书时,留下了最后一份血写的遗书∶“历史将宣告我无罪。”
四月二十九日,三十六岁、芳华正茂的林昭从监狱的病床上被拖走,押到上海龙华机场的跑道上枪杀,遗体不知去向。
人民日报一九八一年的一篇文章披露,在枪杀林昭之后,公安人员上门向家属索讨五分钱的子弹费。林昭的母亲许宪民闻讯昏倒,七年之后死在上海外滩街头。
十年浩劫文化大革命落幕后,上海官方在一九八零年八月平反了林昭案,结论为“这是一次冤杀无辜。”
同年,北大为林昭开了追悼会,没有骨灰,只摆放了一束林昭的头发与一张遗照。会上有一对无字挽联,上联是“?”,下联是“!”。
孤独死去的林昭,死后多年不再孤独。她以殉道方式坚持着对真理的表达,精神与人格力量震撼了无数人。
中共官方新华社记者胡杰偶然接触林昭的有关材料后,决心为这位不凡女子拍摄纪录片。他为此辞去待遇优厚的工作,奔波于大江南北之间,承受压力与非议,十年如一日采访认识林昭、知道林昭遭遇的人,搜集当年各种材料与记载。
北京著名的独立作家余杰说,在二十世纪五零年代,海峡两岸都笼罩在血雨腥风的政治运动中,但两岸也都出现“我以我血荐自由”的优秀知识份子,而雷震和林昭是当中最杰出的代表。
只不过,余杰在一篇文章中说,雷震入狱十年,但当年追求的自由主义理想,如今已在台湾实现,而林昭的命运远远比雷震悲惨。
林昭跟“反右运动”中无数的冤假错案之所以得到平反,是因为中共决定打倒四人帮,并认定反右斗争虽然是“完全正确和必要的”,但“被严重地扩大了”。
中国人民要得到任何自由和权利,无论多么合情、合理、合法,最终要看掌权者的脸色。林昭在狱中不惜拼命争取,所得到的,只是少数良知未泯的狱卒将她的只字片语留存作为纪录。
即使获得平反、即使林昭的命运在中国知识份子当中引发大量的讨论和反思,一般民众知道林昭故事的人并不太多。林昭卷入反右运动,只是当年中国五十五万(一说三百余万)被打成右派的被害人之一。但是,余杰说,就像今天许多中国人所说,林昭精神是中华民族“少有的那种高贵灵魂的一部分”。
林昭遭暴政虐杀已近三十八年,从后人的追念与感动,可以看出她追求言论思想自由与真理的努力,已经在中国撒下种籽,只是这条道路,至今仍满布荆棘。
中央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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