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生命中,曾经有过几段这样的记忆,这些记忆,在发生之初并没有太多的注意,但随着岁月的流逝,它已随着光阴之河悄然沉到很深很远的岁月深处,而它泛起的浪花,却在某个独处的深夜,悄然涌上心来。
这些浪花中,最早泛起的那一朵,是我18岁那年夏天,我刚高中毕业,为了打发漫长的假期,我到舅舅的建筑公司工地上打工。在那个长长的夏天里,我每天都会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从县中学门口走过,而每天早晨,有一个正在补课的高三女孩子总会与我同时在同一条大街上相向而行。最初,我们都没有在意这种邂逅,以为这与每天碰到的菜贩子卖爆米花的一样,只是街头一道偶然的风景。
但时间一久,我们开始注意对方。她并不漂亮,却有着十七八岁女孩身上特有的那种朝气与活力。她最爱梳的是当时最流行的山口百百惠式的发型,穿一件蓝色海军裙。
她与当时的所有女高中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不许穿奇装异服和留奇异发型的校规使她们像同一条生产线上生产出来的劣质布娃娃,既无个性又无生气。
但我对她却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种感觉来自于她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一层永不消散的烟雾,看人时,总有种云山雾罩的感觉。这种眼神,让我似曾相识。直觉告诉我,她的感觉与我相似,因为我们两个相遇的时候,并不像当时同龄的男生女生那样,不敢正视对方。我们的相遇,通常是从百米之外就开始看对方的眼睛,彼此从不躲闪,仿佛已是熟识多年的老友,在用眼神交流着什么。
在1987年那个遥远的夏天里,那个陌生的小女孩成为我生活中最重要的人。为了不错过与她的邂逅,我甚至改掉了老爸说我死都不会改的睡懒觉的毛病。每天把工作服洗得干干净净,甚至还学大人们那样去理发店吹了头打了发胶。我发现她的发型和衣服也在发生着一些刻意的变化。我们甚至在对视中,将笑意送给了对方。有很多次,我在梦中遇到了她,并和她打了招呼,她含笑回应了我。
梦中的景象最终没有实现。我不敢给她打招呼,因为我摸不准她会不会把我当成街头求爱的小流氓。而且我也搞不懂,我对她的这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究竟是哪类情感。
这种矛盾一直纠缠到暑期结束,我考入一家电厂,然后带薪去重庆学习。我和那个女孩再也没有碰到过。多年之后,在一个同事的婚礼上又碰到她,我们彼此又似曾相识地笑了笑。我向同事打听到她姓张,后面的话就没敢再问下去。同事后来告诉我,说那女孩也打听过我,说我与她似曾相识……
第二个故事发生在到成都打工的第二年,我住在下岗工人居多的一个小区里。小区不收物管费,自然也就没有保安,白天收废品的乱窜,晚上小偷捣乱,环境十分恶劣。
但在这个小区里,我却碰到一个陌生知己。我们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我们联络的方式是音乐。我对音乐的选择比对食物的选择还杂,无论是古典的还是现代的西洋的还是民族的独奏的还是协奏的轻音乐还是重金属,一点都不挑食,只要合乎当时的心境,拿来就听。我发现,在距我家几十米外的一个窗户里,也有一个和我一样对音乐有着好胃口的人。
最初我们是同时放音乐。他有时放古筝曲,我有时放笛子,他有时放俄罗斯民歌,我有时放美国乡村音乐。后来,我们渐渐默契起来,甚至通过音乐对起话来。他放完一段音乐之后,就会停下来,等我放。他放一段经典钢琴曲,我就会附送一段。我放一首披头士的怀旧老歌,他就会送上一段老鹰乐队的经典曲目。在很多个夜晚,我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同一个空间里,通过一段音乐,诉说着自己心中想说的事。有时,我甚至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冲下楼去,爬到对面的楼上,敲开门,看看那个引以为知己的,他究竟是谁。但往往又害怕这样的举动太唐突太离谱,被人误会成神经病。如果对方是个女的,那麻烦也许还更大……
就这样,我们以音乐为载体,彼此交流着一些东西。直至两年后搬走,我最终没有跨过我家到他家那不到60米的距离。现在,每当窗外再响起音乐,我都会想起这段往事。想放首曲子与对方应和,但再没有得到过回音……
最后一个故事,是在几天前回老家的公共汽车上。因为工作太忙,久未出城。坐上客车时,心中难免有些感慨,于是一路轻声哼着歌,每哼一曲,耳边总有一个轻细的声音在不远的地方与我轻声应和。有时,对方还有意识地唱起二声部的和声,让唱者有一种有人呼应的满足感。在整整两个小时的旅程中,我唱了自己从八十年代至今学过的所有歌曲。令人惊奇的是,对方几乎没有不会的。这让我自己也觉得有些奇怪,不断揉耳朵,以为是耳朵出现了幻听……
直至终点站我背起背包准备下车,从前排站起一个穿白色牛仔服的女孩,冲我笑笑说:你为什么只唱忧郁的歌?
这时,我明白,不是我的耳朵出了问题,而是千真万确是有一个人在陪我唱歌。两个陌生人通过歌声在同一个车箱里营造了一段愉悦而难忘的旅程。
这种在一瞬间灵犀交通的感觉,有时在亲人或几十年的老朋友之间也不是轻易可以遇到的啊!
(《天涯杂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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