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件偶然的事情使我对头发制酱油的卫生性起了疑虑。那天,我在一家理发馆理发。我看到理发员不时地把地上的头发收集起来,他们说这些头发可以卖给回收部门。“是啊,这些头发是蛋白质,可以做成酱油吃。”我心里自言自语着。忽然,一个不祥的念头涌了上来:这些收集的头发夹杂着地上的尘土,沾着掉在地上的洗发液、香波、剃须液等,时或地上还有唾沫、痰渍,更有些头发是染过的,而染色剂的毒性极强,这些乱七八糟的脏物、毒物如果进到嘴里、身体里,会是什么后果?想着想着,我胃口作呕,浑身起鸡皮疙瘩。
回家后,我的第一件事就是抓过酱油瓶子反覆端详打量,看看是否有头发成份。但是我马上意识到这是徒劳的。如果酱油中真有头发成分,工厂也不会标出来。标出来会砸了自己的生意,因为老百姓不仅不懂头发是蛋白质,而且老百姓很难跨越吃人发这个心理和伦理障碍。仅是这个原因,工厂就不会搞“此地有银三百两。”我倒是可以跨越心理和伦理障碍,从科学理论上觉得头发酱油可以入口,但是我可不想同时把尘土脏物、洗发剂、香波、染发剂之类统统一并入口,我们中国人肚子贱,但也不是垃圾箱吧。
从此,头发酱油就成了我的心病。
于是,我发了铁肩担道义的气概,想找行家和科委探讨头发酱油卫生性的问题。只是静下来再一思量,这行家里必有权威,科委的人也是“大拿”,弄不好惹着了他们,以后就别想申请科研经费,也别想过由他们把持的科研鉴定关了。找其他部门探询也不妥,万一互相包庇起来,我这个捅娄子的可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思来想去,踌躇再三,多年来在党教育下养成的不当出头鸟的思维模式占了上风,还是看看再说吧,也许有别的好事者去捅马蜂窝。那年代动不动就反对资产阶级自由化,我自己还是沉默收敛为好。
至于自家饮食问题,我可有心让全家告别酱油,但是油盐酱醋茶中的酱油是日常之必需,告别之举颇不实际。家庭成员对酱油七嘴八舌。“不至于吧?政府哪能那么黑心,听之任之?”“不用酱油怎么炒菜?”最后,我们一方面降低心理伦理底线;一方面对党和政府以及工厂抱以良好愿望,达成了共识妥协。--也别声张,咱们炒菜还得用酱油,但“点到为止”。以后,每逢我掌勺炒菜时,用酱油我是慎之又慎,以致“失我酱油香,令我烹饪无颜色”。我有着一种不可告人的自欺自慰和自私的心态:中国人都吃酱油,酱油如果有毒,大家都倒霉,我吃得少,就是倒霉,也比别人少点。
以后多年,我也还是留意有否标明成分含头发的酱油,我终于没找到这样的酱油。但这没消除我对酱油的疑虑,因为我对产品成分的说明有“信任危机”。我认为“不说假话办不成大事”已成了中国社会根深蒂固的座右铭了。
一次买鞋的遭遇更印证了我的看法。我去的是一家全国著名的老字号大型商场,琳琅满目的运动鞋中,有一种用大招牌赫然标出牛皮制造,购者因其价格出奇的便宜,蜂拥而至。我也凑热闹要了一双,细观之后,以我丰富的经验,确定其绝不是牛皮。我质问女售货员,她却一口咬定是牛皮。我只好讪笑着暗自告诫自己,别争论,别当唐吉坷德。否则,砸了她的生意,她得跟我疯。再说,买鞋的人可能也会嫌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面对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买鞋者,挂羊头卖狗肉的大招牌、著名大商场的号召力,我不禁长叹:这个国家已经堕落到弄虚作假的深渊里了,人们陷于其中,悠哉游哉,我何苦自作多情。从此,我放弃了寻找头发酱油的企图,我知道在中国,“名至”和“实归”是两回事,大可不必认真。
在大陆多年,因我的专业和食品业沾点边,了解一些里面的黑幕,知道很多厂家为了开源节流滥用明矾、工业明胶、工业色素、滑石粉、漂白剂乃至敌敌畏等在食品加工过程中。造伪作劣、坑人肚腹、伤人健康的事情层出不穷,有如决堤洪水,四处泛滥。我个人对之所能做的就是“自律”,全家人多吃未加工食品,少吃或不吃加工食品。对于社会上不断出现的伪劣食品伤人害命的事,我已是见怪不怪了,谁叫咱中国人爱沉默寡言、老成矜持的,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到了北美之后,因为时间就是金钱,我很少花时间去唐人街,即使去了,对中国各色各样食品我也保持小心谨慎的态度,可谓心有余悸,疑虑重重。虽然这儿的中国制造的酱油都标明是黄豆制成,但我仍保持暗愕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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