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一个北朝鲜特工的友谊

看到这里有那么多的人在谈论朝鲜,这不禁使我想起了他--李大哥。

  茫茫人海,今生今世,我可能和这个很好的人永远失散了。想到这里,我这个并不特别喜欢动感情的人,内心会或多或少地酸楚。

  从前的我非常喜欢在网上编些不着边际的鬼话和故事来自娱自乐和哗众取宠,但我今天要讲的这个事的确不是我编的。

  

  认识他是1997年的初春,也就是6年前的这个时候了。

  在东北开往关内的一列忘记了始发站的列车上,我打扮的象雪村似的,戴着前进帽,提溜着人造革包,在拥挤的车厢里来回出溜着要补卧铺。未果,连找座的黄金机会也错过了。一个来自草原的蒙古族大婶往里挤了挤,给我腾出了能放下三分之一个屁股的地方。

  蒙古族大婶长的很丑,黎黑,满脸皱纹,一张不同于汉人的面孔和动作,却滑稽地穿着件皱巴巴的黑呢中山装,一笑露出黑黄的牙齿。但我非常喜欢她笑容里的那种令人说不出的纯净和真实,她笑的时候使你觉得她丝毫不为自己的外表难为情,而是种孩子一样的快乐。她是第一次坐火车,一路上兴奋的不得了,对人有种难以置信的热情和友好。时不时从包里掏出大捧的奶饼干分给周围的每一个旅客,时不时旁若无人地大声唱着蒙古歌或大笑着。她的口头禅是“灭了他!”我非常喜欢听她说这句话,我觉得这口气透着一种蒙古铁骑横扫天下的豪迈。当旁边的人们无聊地闲谈台海局势和‘两国论’时,不认字的她胡乱打断说:“派我们的军队灭了他!”然后恶作剧般地“哈哈”笑着;当几个人更无聊地谈论如何改革如何惩治腐败时,她想也不想就高声打岔:“派我们的公安灭了他!”甚至她看到她分给我的苹果我半天没吃,又是一句,快吃小伙子,灭了它!

  看的出,周围的人也象我一样很喜欢这个令人哭笑不得但耳目一新的活跃大婶。

  兴许是她的热情和纯净感染了大家,我身边的这些旅客都变得非常友好和快乐了。我们互相通报着自己的到站和籍贯。

  您去什么地方?我问里面一个喝着酒的民工打扮的人,他似乎对谁也不理睬,话也很少,不笑。他放下口杯,抬起头,目光凌厉地扫了我一眼,说,北京。

  您不是东北人吧?我问。我一向对各地的口音感觉非常准确,但我猜不出他口音的方位。

  我是朝鲜人。他回答我。

  哦,是鲜族人啊,我说您的口音怎么听着……。

  不,我是朝鲜人。他大声纠正着。

  我非常吃惊,因为我从来没听说过有普通的朝鲜人在大陆旅行和经商。好奇心使我和他聊了起来,他的汉语非常生硬和凝滞,有时候一句话我要说上好几遍他才知道意思。当我告诉他,我对朝鲜非常有好感非常好奇是因为我爹曾经在战争时去过两次朝鲜,他所在部队最远一次打到过三八线以远的汉城时,我明显感到他两眼放光,马上对我变得十分信任和更友好了。他热情地和我握手,并着急地想再找一个杯子给我倒酒,嘴里连串关切询问我爹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并告诉我他伯父就是随志愿军反攻汉城时牺牲的。由于没有找到杯子,他把自己喝了一半的酒杯倒满酒递给了我。他喝的酒是很便宜的那种烈性酒,而我很不习惯和别人共用一个杯子,但为了我爹和他伯父当年并肩作战的经历和他的真诚,我硬着头皮一口喝了半杯。

  他告诉我他在大陆经商,并告诉了我很多朝鲜的情况。从他的口里我知道他们的工资只有80朝鲜圆,相当4、5块人民币。我问为什么他可以到中国经商,他说是因为他叔叔是朝鲜人民军外事部次长的缘故。他还向我详细描述了劳改营的生活,因为他犯过错误被关过。在劳改营里,他曾和很多犯人被长官喝令盘腿端坐了一天一夜而不能动,以至他两个脚碗的外裸骨都磨破了皮……。我对朝鲜了解不多,对他的讲述感到很新奇。他说自己现在有两万美金,在朝鲜是个大富豪,但我从他中国民工一样的穿戴和喝的劣质酒上如何也看不出一个大富豪的影子。

  当然,我也不是三岁的孩子,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我对他的话和身份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似乎看出来了我并不是特别确信他的话,就拿出护照给我看。

  闲谈中,他几次对我爹这个老兵痞的身体表示关切,并向我推荐高丽参的补效,以至使我怀疑这个高丽商人是在向我推销。我用一种自信而果断的口吻打消了他和我进一步做生意的任何可能,并玩笑说我爹从小收拾我,现在老了收拾不动了,你把他那把老骨头补结实了,岂不是又要让我受二遍苦?他显然不明白我的玩笑,而是对我的不孝和对老革命的不敬感到迷惑和失望。我赶忙解释我在开玩笑,其实我爹那号人酒比补药对他更有效。他明白了我在开玩笑后也释然了,但仍表示这样的玩笑少开为好。他对我爹那段历史的敬重使我觉得自己有些轻浮。最后,他打量着我一身东北活雷锋雪村一样寒碜的打扮,在心里判断了我的经济状况,提出可以送我根高丽参,我谢绝了。人穷志不能短,再说了,我也始终相信天上不会下馅饼,那玩意那么名贵,我们萍水相逢,谁知道这是不是陷阱。

  闲聊中,我们相互谈到了自己的家乡,他家在什么什么道什么什么郡的我没有记住,只知道离三八线不太远的地方。我说我家在河南(当然,那时侯我国人民还没有识破河南人的伪装,所以也不招骂)。河南的确没有北京出名,我说了半天他也不明白在哪,最后,把我逼急了,说出了伟大的少林寺。当他听见我说了少林寺,并且我家离少林寺也就两个小时的路程时,他立马像终于找到组织似的激动,又和我握手,并又要为我倒劣质酒,嘴里还一再对我是河南人表示羡慕。(现在网上每当我看到河南人挨骂时总担心他也知道我国目前的形势和国情)他是个武术迷,小时侯就在朝鲜看过电影《少林寺》。他向我打听去少林寺的路,并请求我找熟人安排他去学习一段武术,最好跟一个武林高手学习。一点虚荣心使我向他吹嘘我认识许多高手,只要缴学费,他这点要求对我是小菜一盘。听明白了我的话,他对我马上肃然起敬。

  很快,车到沟帮子了,我到地方了。他请我留下电话,我犹豫了下,给了他我家的号码。我客气地让他也留下电话,他告诉我他居无定所,还经常回国,只在我的通讯薄上歪歪扭扭写下了他的名字。
回家后我把火车上遇到李大哥的这件事就忘了。那天,耳朵不利索的我娘想起什么似的说:对了,你回来的前一天,有一个说话不利索,有点结巴的人给你打电话,是不是你也欠人家钱了?问到这里她有些紧张。
  怎么一天到晚净出这样的好事,我出差前在离家不远的小店拿了盒烟没有零钱给,一出差给忘了,那个腿有残疾的小老板极不利索地找到我家要帐,现在又出现个说话不利索的,怎么找我的人都是这样不利索的?好象物以类聚似的,我真懒得想这些不太利索的人究竟是谁了。

  

  但过了两天,我媳妇又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让我媳妇告诉我晚上等他的电话。啊,看不出你的朋友还遍布世界各地啊?连国际友人都找你联系?媳妇说。内人没文化,地理一点不通,给她说朝鲜紧挨着越南她也信,还寻思是多么了不起的富裕大国呢。当然,我们各方面都很般配。

  晚上,他的电话打过来了,电话里的他很高兴的样子。他和我聊了20多分钟,并一再要求我代他问候我爹。最后,他问,我以后了再给你打电话会不会影响你。我说当然不会了。

  后来,我和爹谈起了他,爹对现在竟然还有人(并且是国际友人)因为他去过朝鲜而如此敬重他感到很满意,他好不容易才逮住机会似的又开始向我添油加醋地提起了好汉当年。年龄大了,他也就这点毛病,谁欠他的钱记的死死的多少年都分毫不差,就是歼敌的数字随他讲述时年龄的增加而增加,每次讲述都不同,扯到最后,好象毛爷爷的朝鲜战争少了他会玩儿不转出现另一种结局似的。

  再后来,他摸清了我在家的规律,经常给我打电话聊天。有时候我不在家,他一来二去的和我老婆熟了,就和我老婆聊。慢慢地,我老婆也开始很喜欢他了,并说将来他去少林寺时,一定要请假和我一起陪他去。我们最长的时候聊过40多分钟,天南海北,无所不聊。我们像两个要好的娘们似的很聊的来,用句现成的香港术语来说这也该叫“煲电话粥”吧。和他通电话不烦,每次感受都不一样,都能给我带来一些更新鲜的东西,都能让我意犹未尽期待下次。邪门!除了他我没有和其他的人这样上秆子过。他是个有心人,有一次他专门问我的生日,说是比较一下究竟大我多少。没想到,我过生日时,我娘忘了,我老婆忘了,我所有的狐朋狗党酒肉之交就更不用说了,惟独他专门给我打电话表示祝贺,并详细地问我生日是如何过的。为了显我人缘好、朋友多,且在家人和朋友中的地位很重要,连鸡蛋面条都没吃上的我自然是一顿神编,仿佛我过生日的排场仅次金正日似的。

  

  那时侯,我单位的老书记在权利斗争中刚失败,被架空了,P权看不到,连司机都敢和他开涮。闲得无聊的他,这办公室溜溜,那房间坐坐。一次闲聊中,听我讲了我的这个朝鲜朋友,觉得很有意思,经常来找我问:又给你打电话了吗?

  这个老头子是空降军转业的,而我国这支唯一的空降军的前身便是在上甘岭苦战成名的秦基为上将的陆军第十五军。他当兵时,他们部队大部分的中、高级指挥员都去过朝鲜,他们部队的人没少受上辈教育,且该部队的军史也大吹特吹上甘岭,而这支部队出来的人,都以此为荣。的确,上甘岭战役是15军最辉煌的战绩。也因为这个,老书记的朝鲜情节也很重。老头多次表示:等你那朝鲜朋友来的时候,一定要介绍我认识,我要请他喝酒,到时候你用车了我给你派。

  

  虽然他在电话中多次提出要来少林寺参观学习的计划,可总是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事情而流产。他每次电话都要问候到我的父亲,并要求我接受他送给我爹高丽参。说得多了,我就说等你来河南时带来吧。但是他就是来不了。有一次,他终于抽出时间了,可一打电话,我又出长差了,一时半会没法回来。就这么地,晃荡到了98年。每到节日,他都要打来电话问候我们全家,并祝我父母健康长寿。粗劣地算了算,才发现我们的通话时间相加是个很长的数字,有时候他是在中国给我打电话,还有芏嗍焙虻缁笆谴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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