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中国大牢里的女性白领

"白领犯罪"在西方是一个专门的法律范畴，指的是社会的白领阶层利用地位和权力所从事的非暴力犯罪活动，比如贪污、偷漏税、欺诈、股市上的内部交易等。因为接连几起的大公司丑闻，白领犯罪在美国最近成了家喻户晓的概念。

在中国，虽然这一概念还不为一般人所知晓，但关在牢房里的白领阶层，(不包括贪官)已经不少了，尤其是女案犯。最近被证实的刘晓庆被捕的案子就是一例。刘晓庆在中国几乎是家喻户晓。她从当演员到出书、经商，每一步都是名人，也很富有，号称亿万富婆。现在突然落到阶下囚的地步，这在中国也许没有什么奇怪的，现在中国多少人都是一夜之间从天上跌倒地下的，很多人对刘晓庆被收押还拍手称快。

但让我关注并且忧虑的是，为什么一些很优秀能干的杰出女性在中国会沦为阶下囚。是因为真正的不可饶恕的犯罪，还是纯粹因为被诬陷而造成的冤案？是个人的性格弱点所致，还是社会环境的必然？是一时间的大意或疏忽，还是掉进了别人有意设下的陷阱？或者根本就是中国的社会环境和土壤不适合女性事业成功人士？

最近我收到好些电子邮件，有从欧洲来的，也有从中国来的，还有美国本地的。这些邮件的共同主题是"救救我妈妈"，"救救我姐姐"等。希望我能帮助救援他们在中国身系牢中的亲人，给我的印象是女性居多。不幸的是，据她们的家人讲，这些被关押或者已经被判了刑的人，其中一个甚至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都是极其能干，被捕之前替单位经营企业或是私营企业的女老板。她们的家人还特别强调，她们身陷牢狱的原因，不是因为她们真的犯了什么罪，而是因为得罪了上级领导，或是因为没有跟税务局等管理机构处理好关系，没有送足红包打点好关键人物，而被罗织各种罪名关进大牢。

我亲自打电话询问过两个案例。一个是陕西一家大医院里的著名医生，医术很好，多次得过卫生部的各种奖，1994年在医院里承包了一个医药器械公司，两年后还给了医院原始贷款，之后每年向医院上交丰厚的利润，院领导及职工的奖金都是从她的那个公司开出。不幸在一九九八年的时候，这位女经理莫名其妙地卷入了医院领导两派的权力斗争中去，成了院长和党委书记之间互相栽赃陷害的牺牲品，被控行贿、贪污等罪名。

另一个是南方一家房地产开发公司的女经理，经营很成功，给自己和手下人都发了不少奖金。可能因为给上级主管单位的领导的奖金少了或者没有满足他们的其它要求，结果被控贪污挪用公款等罪名，被判了13年。

优秀、能干、杰出的女性从厂长、经理、局长等令人羡慕的位子上跌下来成为阶下囚，这对中国社会来说是令人惋惜的事。因为在一个男尊女卑了几千年，女性没有地位的社会里，女人掌权，领导企业本身就是不容易的事。而且我相信，在这些现在的阶下囚，过去的成功女人的背后，每人都有一部辛酸的奋斗史。但为什么这些人不幸地跌下来了？我手头没有确切的统计数字，但我相信，现在关押在中国牢房里的白领成功女性与女性成功者总数相比，占很高的比例。公众对女性犯罪好像也有特别的兴趣。

我不想去讨论这些白领女性到底有没有触犯法律，这牵涉到司法定罪，在一个法制不健全，司法不独立的国家，法律很容易被权力操纵和蹂躏，罪与非罪之间，界限模糊。所以到底谁有罪很难说清。这里，我想从社会学的角度来讨论，为什么这些在一般人看来成功的女性会忽然很失败，会"跌得很惨"。

我注意到有几点，或许是导致她们惨败的原因。

第一、她们与权力部门、人物的关系.就我所看到、听到和接触到的案例，好象都是因为当事人得罪了某某领导，或者没有与当地管理、税务部门搞好关系，才使得本来或许没事的事，硬变成了要坐牢的案子。大家都知道，在中国无论是从政、经商，关系第一重要。谁要是在中国不懂得或者不会平衡和利用权力之间的复杂关系，就根本不适合在它的权力摩擦体系中生存。我相信这些跌下来的白领女能人们可能大多数都是属于那种不会，学不会，和天真地不愿学会处理权力关系的人，所以才会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或者成为被权力所操纵的中国司法制度的刀下鬼。

第二、她们的性格因素.刘晓庆被收押后，真是亲者痛仇者快，界限分明。对她表示同情的人说她的张牙舞爪、咄咄逼人、我行我素的性格要改一改了。前面提到的两个例子中的女性也是刘晓庆类的。大家知道，中国社会素来讲究中庸，出头的椽子先烂。不要说女人了，就是男人，也要夹着尾巴做人。太张扬的女人，是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更何况是张扬的富裕女人，就更不见容于社会了。

第三、她们的用人方式.女性和男性感触世界，判断人和事的方式不同。女人喜欢用感性和直觉。自己开公司的女性喜欢用亲属管理，尤其是财务。而财务又是目前中国最容易出事，留人把柄的关节。刘晓庆用的是自己的亲属，据刘自己讲，她整天在外面拍戏，公司的帐目根本无暇过问，即便有问题，也不是她主动策划预谋的。

其它几个案例也有类似的问题。不仅是用亲属的问题，更多的是用自己觉得可靠的人，而并非真正敬业懂行的专业人士。这些人表面上唯唯诺诺，背地里利用职位之便为自己谋利。一旦问题出现，这些人又都是第一个站出来揭发别人、推逶责任、落井下石，容易被买通做伪证的小人。

第四、性别因素.刘晓庆不是社会学家，但她早已感悟到在中国社会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的道理。中国社会传统的，根深蒂固的对女人的怀疑、不尊重、轻蔑甚至仇恨决定了中国社会不存在让女性成功者生存的土壤。这就是为什么女性成功困难，失败容易，而且跌倒了以后，还要被人因为其性别而幸灾乐祸。刘晓庆的一个男性揭发者就这么说："这个女人终于得到了法律的制裁。"我想他在用"这个女人"几个字的时候，是带着弗罗依德所描述的阳具快感的。

应该可以说，在中国社会，直到共产党大批封建、倡导男女平权五十年后的今天都是如此：女人成功只是偶然，失败才是必然。成功的女人，如果她们不是夹着尾巴做人，做男人的副手，不是深黯中国的权力结构及其运作，如果她不成功地、心甘情愿地被男人、男权同化，失败乃至进大牢就是她的必然归宿。(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