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4月15日上午。北京。一封长达74页的举报信送到监察部干副部长的办公室。这是国办信访局转给海关总署的,海关总署有关领导看后决定将材料尽快送给中纪委和监察部研究。
这封署名为“一群伸张正义的人”的举报信,反映出的问题实在太严重了:自90年代以来,以赖昌星为首的远华集团和厦门开元外贸集团公司、厦门东方发展公司互相勾结,走私成品油、植物油、香烟、汽车、化工原料等货物,案值高达500多亿。举报信中非常形像地形容道:赖昌星一伙走私的成品油之多,足以满足厦门人游泳用。信里反映的问题非常具体,哪一日,哪一月,哪一年,一共多少条什么名字的走私船,走私船停靠在什么码头,船上装载的是些什么货物,都写得清清楚楚,而且还有非常具体的数字,可信程度很高。更令人吃惊的是,大案还涉及到公安部原副部长李纪周等人的腐败问题。
■举报人神神秘秘
署名为“一群伸张正义的人”究竟是何许人?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所有这一切都令人颇费思量。
4月15日中午,干副部长吩咐秘书小张与承办人小陈,通过电子邮件与举报人进行联系,希望他能来北京一趟,有些情况要他进一步提供线索。电子邮件发是发出去了,却没有马上接到对方回电。
正当大家心情焦急地等待着举报人出现的时候,4月19日下午6点钟,突然接到举报人从厦门打来的长途电话,尽管对方不愿暴露身份和真实姓名,但这个神秘人物毕竟出现了,从对方说话的腔调和语气,可以判断出是个中年人,有较高文化,而且很可能不是本地人,与几位领导原先的猜测不谋而合。电话里,他表示愿意来北京面谈,具体时间再说。但又补充一句:“生命安全有危险,要为我保密。”这边说绝对保证。
一连好几天,音信杳无。好几天后,举报人第二次打来电话。始料不及的是,这一回他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口气大变,反复强调一点,由于案情过于复杂,危险性太大,他来北京会有危险,因此考虑再三,暂时还不能去北京,何时见面以后视情况再定。
■专案组精明强干
4月20日,中央领导在中央纪委、监察部的报告上作了重要批示:此事宜以中纪委牵头组织协调,以海关总署为主彻查走私问题。
6月7日,牟副署长和干副部长召开会议,确定了中央纪委、监察部、海关总署参加办案工作的人选,并部署对举报信涉及的人员进行监控。6月9日,干副部长一行悄悄飞抵福州。福建省委书记陈明义确定由省纪委书记梁绮萍负责与办案部门联系,协调一切。
6月10日、11日,已经到达福州的办案人员与举报人取得了联系。举报人匆匆赶到福州,和办案人员进行了两次长谈。从他们进一步提供的情况,知道了不少与此案有关的新情况和线索,并确认举报信中所涉及的重要犯罪嫌疑人此时都在厦门。直到这时,他们才与举报人建立了直接的联系。
6月11日,由海关总署调查局章局长,走私犯罪侦察局吕副局长,中央纪委、监察部孙副主任,还有从中央纪委、海关总署,以及天津、上海、大连等地海关抽调来的9名精兵强将,其中有的参加过查缉湛江特大走私案的工作,他们组成一支制定方案的队伍,正式成立了方案组。方案组的成员都是反走私的能手,有着丰富的查缉经验,在缉私工作中屡建战功。
方案组住进了远在北京市郊丰台的农农业银行会计培训中心,敲定了查处方案,确定了“突出重点、逐步深入、缜密安排”的方针。
■因泄密初战失利
6月19日,海关总署走私犯罪侦察局刘处长和北京海关调查局傅副处长一块,秘密飞抵厦门,开始与厦门市公安局的同志一起对有关人员进行监控。
6月20日,牟副署长和干副部长带领章局长、孙副主任、吕副局长和其他办案人员飞抵福州。当晚,福建省纪委书记梁绮萍突然反映了个问题:昨天厦门市政府办公厅接到从福州打去的一个神秘电话,说省纪委三室要派个调查组下去调查远华走私问题,希望厦门做好准备。这个电话不是省纪委打的。据公安厅查证,电话是从大街上的公用电话亭打出去的,查不出究竟是谁打的。不用说,这里面有鬼,分明是有人在暗处密切注视着办案人员的一举一动。
始料不及的是:正当专案组忙于制定抓捕方案的时候,据来自市公安局对重点人员布控现场的报告,布控对象突然间全部神秘地消失了。起初,办案人员以为可能是这些人趁双休日(20日是星期六,21日是星期天)出去寻欢作乐,暂时脱离了他们的视线。
不久,公安出入境方面反馈回来一个信息:布控对象全部出境!显而易见,他们开始了大规模的潜逃。这说明专案组的行动计划可能已被泄露。
怎么办?继续查?但主要人物跑了,查下去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不再查下去?那么先期的准备前功尽弃,况且查处此案的风声已出,必定造成巨大的损失,损失最大的将是更多证据被销毁,许多非法资产被大规模转移。电话打到北京,何部长听了前线指挥员们的意见,果断地说:“对,撤!”
8月初的一天傍晚,公安部截获了赖昌星的一个电话,他在与厦门某人通话时有这样一段话:“你现在在哪里?”对方问赖昌星。“我就在你附近。”赖昌星告诉他。“不可能吧?”对方不相信。“你在家里等我,我一会就赶到。”赖昌星说完就挂断了电话。凭这个电话可以断定,赖昌星潜回厦门的可能性当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当夜。海关总署走私犯罪侦查局吕副局长和刘处长从北京公安部指挥中心发出了包围远华总部,抓捕赖昌星的指令。厦门公安局马上召开会议,对抓捕工作进行部署。一支由武警战士和公安干警组成的,有大批人员参加的抓捕队伍,很快就聚结完毕。
11日凌晨,抓捕赖昌星的行动开始。出人意料,派出去的人马,先后搜查几处,很快都两手空空地回来了。一句话:一无所获,不见人影!显然,再次出现了泄密事件。
■揪出内奸庄和杨
现在先要解决的已不再是查处走私的问题,而是要尽快把走露消息的事情弄个清楚。通过有关资料的分析,专案组发现赖昌星出逃过程中,有几个神秘可疑的电话,竟把办案工作的行动计划大量透露给了赖昌星,甚至办案人员如何开会布置,在厦门找了什么宾馆,定了多少床位,有哪几位中央领导作了批示,批示内容如何,这些极机密的信息,一五一十透露给了赖昌星。
专案组对有关资料逐条进行分析,发现有人与赖昌星通了电话,为赖昌星逃避抓捕出谋划策,使赖昌星得以逃脱。进一步分析通话记录,发现两条重要线索。一条是:福州有一位给赖昌星打电话的人,是公安系统的人,姓庄,且是搞对外联络工作的。经与各方面了解,确定此人就是福建省公安厅副厅长兼福州市公安局长的庄如顺。
另一条是:厦门有一位给赖昌星打电话的人,从通话内容分析,很可能是厦门海关的人,而且很可能就是关长杨前线。
■管中窥豹:庄如顺要掏枪
查处远华案,专案组要面对各种各样的人,既有道貌岸然的大小官员,也有粗野凶悍的贩私走卒。对于这些人需要斗智斗勇,期间险象环生,惊心动魄。这从监察部孙副主任与原福州市公安局局长庄如顺的“对决”中可见一斑。──编者
■电话约来庄如顺
8月12日,专案组立即召集福建省委、省纪委、省公安厅的主要领导开会通报情况,研究抓捕庄如顺的方案。
经研究,决定由公安厅陈厅长以开会的名义,通知庄如顺到公安厅来,由省纪委书记梁绮萍带领省纪委陈副书记和省监察厅林副厅长亲自到公安厅,把庄如顺带到温泉宾馆会议室,当晚对其进行讯问。
主意既定,陈厅长给庄如顺打了电话。陈厅长以“三讲”教育中发现一些问题需要讨论为名,请庄如顺立即到省公安厅开会。庄如顺满口答应。
■见不妙先上厕所
见身为省纪委副书记的老陈深更半夜出现在公安厅,庄如顺不免有些疑惑,问什么事。“开会。”陈副书记说。庄如顺正要走进电梯,陈副书记紧跟上去。庄如顺这才觉得不妙,忙问:“开什么会呀?”
“上去说,上去说。”陈副书记说,“梁书记要找你。”他知道,此时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干脆把话挑明。
“啊?”此言一出,庄如顺脸色骤然大变,脱口而出:“好,好,你等等,我先上个厕所。”
庄如顺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暴露了。眼前的结局,作为福建省公安厅的副厅长,是早有思想准备的。就在当天上午,当庄如顺得知有关部门正调查与赖昌和星关系密切的人时,就感到事情不妙。在中午12时多,他与赖昌星通话时,还绝望地说:“这回我是躲不过去,看来不久要进去了。你可要好好保重,想办法跑吧,跑得越远越好。”他始料不及的是,事情会来得如此之快,让他感到措手不及。他想趁上卫生间之机,缓和一下自己的紧张情绪,再想想有无妥善对策。
陈副书记不好阻拦,□得硬着头皮,与庄如顺一起进了卫生间。他发现,此时的庄如顺,满头大汗淋漓,脸色苍白。他们两人在卫生间里站了许久,谁也没有尿出来。
■心有鬼频拉包链
此时,陈副书记和林副厅长知道再也不可掉以轻心,互相交换个眼色,抢步上前,一左一右把庄如顺夹在中间,朝梁绮萍乘坐的汽车走去……
不多久,庄如顺出现在温泉宾馆的一个房间,面带惊悸之色。孙副主任默默注视着他。庄如顺坐在沙发上,许是想掩饰心中的惶恐不安,许是想冷静一下寻思对策,只顾低头不停地将放在左边扶手上的手包拉链,拉过来又拉过去。那神情,仿佛告诉别人,他正在为某个难以决断的问题,权衡利弊得失,做最后的决定。
庄如顺默默地重复拉着手包的链条,一下又一下,频率越来越高,动作越来越快,马上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六只眼睛紧紧相住他,对庄如顺如此反常的举动不能不小心提防。
■他是不是在掏枪
大家关心的是他包里会不是藏有手枪!如果有,困兽犹斗,狗急跳墙,万一他情急之下掏出枪来,可不是好玩的。要用什么办法让他老老实实交出来,真叫人颇费思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审讯在紧张不安的气氛中进行。随着讯问逐步深入,逐渐接近要害,庄如顺微微颤抖的双手拉手包的速度更快了,仿佛随时都可能从包里掏出一支乌黑的枪来。
此时,陈副书记再也沉不住气,走上前去,把手严严盖住手包,目光逼视着庄如顺,半开玩笑地问道:“你包里有什么?有枪吗?”在座的人都屏住呼吸。“没有,我怎么会带枪呢?”庄如顺一怔。
其实,今天突然发生的事,庄如顺并没有思想准备,仓促而来,后来满脑子想的也不是这个小包,而是如何对付这突如其来的审讯。陈副书记顺势将那黑色的小包拿了过来:“不管有没有,我替你保管。”
这一下,不只是解除了办案人员的思想顾虑,事实上还起了一种震慑作用,庄如顺仿佛思想上被解除了武装,深感事态严重,再不可心存侥幸了。
■最后防线被攻破
接下来,孙副主任开始连珠炮似地发问:“你认识赖昌星吗?”“听说过。”庄如顺不想正面回答。“仅仅是听说过?见过赖昌星没有?”孙副主任不容对方喘口气,步步紧逼。庄如顺不敢否定,轻描学写地说:“偶尔见过几次。”“只是偶尔?”孙副主任追问。庄如顺一时语塞。“今年见过没有?”孙副主任再问。庄如顺脸色陡变,说活嚅嚅嗫嗫:“等等,等等,让我想想。对了,好像元旦期间见过一过。”“我问你,8月11日,你是不是给赖昌星打过电话?你要老老实实交代清楚!”孙副主任突然话锋一转,直指要害。
“打过。”此言脱口而出,庄如顺自己也吃了一惊,显然他毫无思想准备,冒出了句大实话。他话刚说出口,又懊恼不已,顿时慌乱起来,脸色一阵红一阵青,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不等孙副主任再追问下去,他忙不迭地辩解:“不过,当时我只跟他说了些个人的私事,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要抓他。”
“你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现在不说,只说你这些天你打了几次电话就行。”孙副主任一听庄如顺承认了自己打电话的事实,心情无比的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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