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成鋼談如何從共產主義信仰者轉變 看透極權制度(下)(視頻)


美國斯坦福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許成鋼教授(本人提供)

【看中國2024年1月6日訊】(看中國記者肖然採訪報導)(接上篇)新年伊始,美國斯坦福大學中國經濟研究中心許成鋼教授接受《看中國》專訪,他對2024年中國的經濟做出了預測,同時也談及自己如何從一個共產主義的信仰者,逐漸認清中共的極權體制的心路歷程。

記者:您在年輕時是一個共產主義的信仰者,自己閱讀了許多馬列和毛的書籍,而現在您認為中共是一個極權體制,是危害全人類的。請問是什麼促成了您這種根本性的轉變?另外,1970年,您在不到20歲時,在北大荒建設兵團被打成所謂「反革命集團」的「頭目」,還被關押審訊批鬥以及監督勞動管治。然而您在70年代的最後一年,在快要30歲的時候,成功考入清華大學機械工程系,成為該校唯一沒有本科學歷的研究生。您說這對您來說是一生最重要的轉折之一。能否請您回憶一下這段歷史?

許成鋼教授:我對共產極權主義制度的探索是從文革開始的。當時,我自認為是一個不僅相信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更是一個崇拜毛澤東的人。

我當時要討論的問題就是文化革命的基本問題。毛澤東說,文化革命是階級鬥爭,這樣的階級鬥爭每七八年就要搞一次,一直到共產主義。我作為一個崇拜毛澤東思想的年輕人,當時我開始這個探討的時候只有16歲。當時我對於共產主義理論是很認真對待等,我發現這裡邊有自相矛盾的東西。

因為共產主義是無階級社會,社會主義是通向無階級社會的第一階段。但是毛澤東說文化革命是階級鬥爭,階級鬥爭每七八年就搞一次。然後文化革命的時候我們也認識到中國會產生特權階級,那麼文化革命是以這個走資派為(鬥爭)對象,而走私派在當時人們認為是特權階級。這個特權階級是產生在社會主義制度裡的,那如此發展下去,不就變成了永遠社會主義制度會產生特權階級,永遠你要靠階級鬥爭來去跟他鬥爭,那永遠也不會達到共產主義。

我作為一個共產主義信仰者、毛澤東的追隨者,我就認為毛澤東提出來這些東西存在基本問題,就想要解決這些問題。但是,任何試圖研究這個問題的人,在共產極權制下是不容許的,是一定要被懲罰的,這是我不懂的。所以只會變成反革命。我在變成反革命之後逐漸讀了更多的著作,才意識到就是我的個人遭遇不是個人的遭遇,而是在這個制度下任何人探索這個制度存在的問題都一定會被嚴重的打擊。

其中一個例子就是南斯拉夫共產黨的創始人之一吉拉斯,他是鐵托的戰友,由於和鐵托有了不同的看法,後來他寫了一本著名的著作《新階級》,

就變成了共產黨的敵人、被共產黨監禁。相似的例子都很多,無論在蘇聯、東歐和中歐的共產黨國家都是這樣,包括我親身的經歷、和對世界更多的瞭解,才明白極權主義制度的基本特點,過去只知道這叫社會主義。

後來讀了更多書,明白了任何共產黨建的社會主義制度實際上都是極權主義制度,不能容忍任何的持不同意識形態和不同政見的人。這個轉變是逐漸積累的,基本上我在文化革命末期、還沒有出國留學之前對共產集權制的基本性質已經有了清楚的認識。

至於第二個問題,當時我逃回到北京時是個無業遊民,實際上是人下人。居然可以有一個考試的辦法,可以正式的變成主要的大學的研究生,在那個時候研究生在中國還是很稀少的。所以突然一下就從次等公民變成了在社會上能夠得到承認的可以做研究工作的人了,所以這是對我來說是一個就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記者:您說,在蘇聯解體的過程中,蘇聯的知識份子以及蘇聯共產黨高層中的相當一部分人,他們是懂得人性的。而這個人性在蘇共垮臺中發揮了作用,您也認為這個人性是好人的基本性質。能否請您談談在您的長期研究中,這些蘇聯、東歐的社會主義國家,除了經濟方面的原因之外,人性的復甦是否是它們最終垮臺的一個重要原因?您認為,在中國這樣的可能性能有多大?

許成鋼教授:這是個非常好的問題。的確,人性是蘇聯、東歐、中歐共產黨政權垮臺的非常重要的基本因素之一。在歷史上為什麼共產主義思想會變成一個革命運動?變成建立共產極權制的一個意識形態,這是人們需要去理解的。

最早,很多人相信共產主義實際是懷有良好願望的,並不是所有相信共產主義的人都是邪惡的。這個良好的願望是追求平等、追求人性(平等其實是人性里的重要部分)、追求自由,誤認為共產主義是他們能夠實現平等自由這個人性的一個道路,實際上是誤入歧途。

在蘇聯、中東歐的國家的信仰共產主義的知識份子里,多數是懷有良好願望的。而這種良好的願望,這種人性的基本動力是歷史上積累了很久的,到後來,當人們認識到了共產極權制的殘暴一面,認識到了共產極權制是違背他們先輩原來的良好願望時,人們開始覺醒,這些人就成了瓦解共產極權制的基本力量。

回到中國呢,實際上中國的知識份子當年參加共產黨的很多人也是這樣的。但中國的情況有一點複雜。當年,中國共產黨的組成中,知識份子是少數。在剛剛開始的時候,知識份子是主體,但很快因為中國共產黨早年發展是個武裝鬥爭過程,根據共產國際給中國共產黨的多次明文指示,要求中國共產黨從秘密社會里邊直接招募、甚至以秘密社會為基礎整編製的把人收進來,用中國共產黨喜歡用的語言,叫「流氓無產者」,在毛澤東的著作裡也已經披露出來,即大量的所謂「流氓無產者」。

這些人和前面講到的知識份子存在本質的不同。這些人世世代代發展下去的時候,往往就是人性的這一面發展出來就比較困難,而知識份子裡就會有更多的人產生這個人性的基本觀念,這個基本觀念被啟蒙出來、再重新萌發、重新發展起來之後,他和共產極權制的這種統治從本質上就會發生衝突。

記者:習近平口口聲聲說的「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究竟指的是什麼?這些話與馬克思、列寧的理論有什麼關係?能否請您詳細說明?

許成鋼教授:這句話本身其實他沒有多少道理,馬克思本人是試圖發展一套他所謂的「科學」,以揭示資本主義發展的規律,然後從「科學」裡邊發展出歷史決定論的理論,就是資本主義一定會由於他自己產生的矛盾來把自己滅亡,然後,共產主義一定會取代資本主義。共產主義的第一個階段叫社會主義,而這個階段一定是無產階級專政的,這一整套東西原本所謂的「科學」,列寧主義仍然認為自己是科學,那麼列寧主義也要追求邏輯上和馬克思主義的一致性,然後,他把這個馬克思主義原本討論的只有發達國家才有可能資本主義發展到了那個階段自己滅亡自己,在這種情況下,無產階級革命、共產主義革命能取代資本主義,所有這些都是按照馬克思主義的「科學」規律,這個都是有一定之規的。那麼列寧把他的一定之規給改變了,從發達的資本主義給改到了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去了,說這個是資本主義發展的新階段等等。總而言之,他是追求這個理論的一致性。

現在習近平談到的「百年之大變局」並不存在這種理論上的一致性,它和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在理論上並沒有關係。另一方面,人們也不能從此得出結論,說它這個和馬克思列寧主義沒關係,說他放棄了馬克思列寧主義。為什麼呢?因為中國共產黨是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產物,中國共產黨的基礎就是馬克思列寧主義,中國共產黨從來也沒有放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最基本道理-無產階級專政。

馬克思晚年時講的很清楚,他說我的主要貢獻是發明了無產階級專政,那麼,第一個世界上具體的設計和執行的無產階級專政是列寧(通過列寧主義黨),而中國共產黨就是列寧主義黨,所以中國共產黨的所有基本原則、中國共產黨黨章的所有基本動力百分之百來自蘇聯共產黨、百分之百來自列寧主義原則。今天很多人誤認為中國共產黨的語言是毛澤東發明的,其實都是列寧的語言,所以「百年之大變局」和馬克思主義沒有直接關係,但中國共產黨的每一個基本方面都來自蘇聯、來自列寧主義。

注:許成鋼現為倫敦帝國理工學院客座教授、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客座研究員和香港大學名譽教授。1991年在哈佛大學獲得經濟學博士學位。於2016年獲得首屆中國經濟學獎,於2013年獲得孫冶芳經濟學論文獎。是美國科斯研究所(RCI)的理事(member of the board of directors)、歐洲經濟政策研究中心(CEPR)研究員。過去曾任香港大學《鐘瀚德》經濟學講座教授及《國之基金》經濟學講座教授,倫敦經濟學院教授(終身教職),曾在哈佛大學和中國社科院任職,曾任世界銀行和IMF的顧問,曾任《亞洲法律經濟學學會》會長、上海交通大學《科斯法律經濟學研究中心》主任、《首爾經濟學學刊》共同主編、《經濟金融學學刊》共同主編、《中國改革》首席經濟學家、當代經濟學基金會理事、孫冶方經濟科學獎評獎委員會委員等。他發表的幾十篇論文,見諸國際頂級經濟學學術期刊,包括《經濟學文獻期刊》(JEL)、《政治經濟學期刊》(JPE)、《美國經濟學評論》(AER)、《經濟學研究評論》(REStud)、《美國法與經濟學評論》(ALER)、《歐洲經濟學評論》(EER)等。

相關報導:專訪許成鋼:預測2024年中國經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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