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病房示意圖(圖片來源:Adobe Stock)
【看中國2020年4月30日訊】最近兩天沒顧上幹活兒,一直忙著帶我媽看病。她這幾天左側肋部痛,嚴重的時候坐在床上直掉淚,弄得我也揪心不已,便張羅帶她去看。
然而簡簡單單兩天經歷,卻讓我這個少去醫院的人頗多感慨。
帶她看病,是個不算小的工程,比帶我女兒出門還難。因為幾年前她得過腦溢血,現在半邊身體不利落,右手已廢,右腿也跛,出門得早做準備。
我倆去的重醫附一院,因為離現在的住址近,過個鵝公岩大橋就到了。醫院人滿為患,每一個科室門口都人頭攢動,護士聲嘶力竭,十分辛苦。醫生的疲倦也可想而知。
我們先去看的胃腸外科。患者擁擠在分診臺前,不斷地問還有多久到自己,能看得出來大家都很焦灼。我看見一男一女兩人看完病走出,二人都上了年紀,女的罵男的:「你要看就快看,你要死就快死。」焦灼寫在她的臉上,她明顯需要宣泄。男的則低頭不語,亦步亦趨,跟著女人蹣跚走遠。
胃腸外科的醫生名叫廖剛,是這次看的第一位醫生。他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一位老年女病人似乎拒絕任何處方,但又不肯離開,一直在那裡磨,旁邊也無家屬陪同規勸。
後面的患者陸續進入、問診、出去,女病人還在那裡。我扶著我媽也進去了,正聽見廖剛醫生提高了聲音說:
「給你開藥你又不肯,讓你做檢查你也不干,給你反覆解釋你也不聽,還能怎麼辦呢?」
但隨即,這位年輕的醫生很快又讓自己平靜下來,繼續給她作解釋,回答著她有氣無力的問題。
後面的患者開始抱怨:啷個看了那麼久!搞什麼!醫生會不會看!抱怨聲一直從分診臺傳到診室。他們抱怨醫生太耐心了。診室內外,兩個世界,裡面的人用盡一切辦法試圖多呆一分鐘,而外面的人則埋冤醫生看得太久。
終於女患者走了,輪到了我媽看。他一項項檢查極仔細,又特意查看有無帶狀皰疹。查完他給開了四張單子,一張張講解每張單子的用途,並叮囑我胃鏡最後去交費,先把別的查了再說,免得患者吃苦。
這時我簡直已不好意思再在診室多呆,怕給他帶來什麼壓力。他卻無所謂的樣子,繼續給我講解。
看完病,出至門口,仍然聽見患者在抱怨:這個醫生搞得太慢了!
廖剛醫生讓我印象深刻。如果老實人是個褒義詞的話,他就是一個老實人醫生。可是這樣的醫生卻被患者抱怨。我一個人感激他,可後面的幾個人、幾十個人卻抱怨他。
後來的事,則形成了鮮明對比。廖剛醫生兩次叮囑讓再去挂個胸外科,我去挂了,結果便有了完全不一樣的經歷。
第二天上午看胸外科。這裡人更多,瘦小的護士像個堤壩,奮力堵住人潮,稍有不慎就要決堤。她們還必須注意各個診室的情況,隨時叫號。我真想給她們換一個頭戴麥,因為現有的效果不好,聲音傳不遠,嗓子都要喊啞。
她們重複說得最多的是「老師你進去幹撒子!」「按號來按號來!」「看報告也要按號來!」
我挂的醫生叫杜銘,中年。事實上我幾乎都無法確定他是杜銘,因為後來給開單子,他蓋章的名字是另一位醫生葛明建。但確實我挂的號是杜銘;對比照片,應也是杜銘。
我媽是223室的10號。前面9號還沒看完,忽然來了一男一女,插隊直接進了診室。女的很高大,拿著份報告擋在門口。男的則開始輕車熟路和杜銘醫生問診、聊天,不時有談笑聲傳出。
看見插隊,別的患者都不吭聲,只有我提醒了路過的護士。護士勸了他們一下,可他們仍然插隊,男女都進去問診。我問那男的你怎麼插隊?他不轉頭,淡淡說我先約好了的。
終於兩人聊完出來,我數落了那個男的:大家都按號排隊,你卻要插隊,並且我母親還是一個殘疾人,你好意思嗎。二人不答,搖擺而去。
本以為能看病了,可插隊卻再次發生,又一名年輕女子加塞進去,又是輕車熟路地和杜銘聊起天來。能聽出杜銘心情愉快,半是問診,半是談笑。這間診室裡傳出的聲音和之前廖剛診室裡的完全不同,像是一個私人朋友的沙龍。
護士進了診室,呆呆杵在桌對面等著,不知何意。我們幾個患者也在門口等著。我媽站不住了,她的一側腿是中風後無力的,稍站久便累,可又不敢坐回去,怕再被插隊。她在門口小聲說了一句話:醫生請幫我看一下好嗎?我阻止了她。
幾分鐘後,伴隨著二人的笑聲,終於沙龍結束,輪到我母親坐下看病。我大致已料到杜銘醫生會對我和母親很有意見,因為我數落了他的關係戶,所以我開了手機錄音。
果然,他不理我們,摸出手機打起電話來。聽不清楚他聊著什麼。好容易等電話結束,我說母親左側肋骨有一處疼痛,一週了……我只來得及說了這麼唯一的一句病情。
那我看不了。他說。我說昨天胃腸科的醫生建議看一下胸外科。他說那我也看不了。你們去看心血管。我可不是這個專業,看不了。我說好我再去挂心血管,這兒胸外科能排查的可否幫排查一下。杜銘火了,大聲說看不了,你去看心血管,去看心臟,你去排查一下她有沒有冠心病,冠心病也會痛嘛,會放射到其它地方痛嘛。你非要看,我就給你開CT,你去照CT。他開了個CT。
期間還有一名護士進來,陪笑說有一個人說是和您約了的,要不要號?讓來嗎?大意如此。杜銘說不要,讓來就是。
我和我媽退了出來,我勸她別往心裏去,醫生看的病人多,有時脾氣不好。
我們重新去胃腸科,找醫生看一份B超報告。這次是306室,醫生不是廖剛,是另一位。他認真看著報告,說:建議你們還是要去看一下胸外科。
我說胸外科醫生剛說看不了。醫生怔了一下,說那就先查胃再說吧。
出來時已經是十一點多了,患者幾乎沒見減少。他們仍然擁擠在各個科室門口,護士仍然聲嘶力竭。一所大醫院裡,人們都焦灼、疲倦,像潮水和礁石一樣互相消耗。
陪著母親回家路上,我就在想,最近人人都在說張文宏醫生的一句話:不能欺負老實人。誠然,人人都期盼老實人不吃虧。可這句話真要實現,千難萬難,唯一的前提是大家都當老實人,否則它就失靈了,誰老實誰吃虧。
比如在醫鬧、醫賴的面前,甚至在個別聽不進道理的患者面前,醫院便成了老實人,而老實人吃虧。可你如果真的當一個老老實實的患者,卻又可能會被莫名其妙地連續插隊,又要吃虧。
又比如兩位醫生。年輕的廖剛醫生專業又細緻,至少我見到的是這樣的。他氣質很書生,是個「老實人」,結果他便吃虧,被患者百般抱怨。年長的杜銘醫生則從頭到尾都很「社會」,其氣質用重慶話說有點像一個「扎皮」,可他卻不吃虧,診室插隊不斷,沒一個患者敢像抱怨廖剛一樣當場抱怨他。只有一位中年女患者,似乎是排在我後面的,小聲說了一句:看病的人應該是平等的嘛。
現實是最有力的教材,是塑造公眾性格的關鍵。所以人們才趨利避害,唯恐老實了吃虧。在擁擠的醫院裡,在喧鬧的社會上,每一個人都像一粒灰,存在感無限小,但卻又各自拚命地震顫,生怕當了老實人。
簡簡單單的兩天看病,所呈現出的一切的一切,包括人們擠到分診臺前去,堵到科室門口去,都是一粒灰的日常的震顫。而那各種的插隊,各種的不肯排號,也只為了一個念頭——讓別人去當老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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