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覺得留守兒童的問題和自己沒關係(Pixabay)
【看中國2019年2月4日訊】再過2天就是除夕了,
中國的鄉村裡,有700萬留守兒童,
正在焦急地等待
一年一次見到父母的機會。
媒體人出身的劉新宇,關注留守兒童群體6年,
並且連續4年發布《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
報告中,有一連串驚人的數據:
10%的留守兒童,認為父母已死,
260萬的孩子,一年連父母的一個電話都接不到……
「不要認為留守兒童的問題離你很遠,
這些孩子長大後會進城工作,
它帶來的影響,遠不止一個人、一個家庭。」
「上學路上」公益組織創辦人劉新宇(網路圖片)
我叫劉新宇,原來是一個媒體人,在新華社的《參考消息》工作過一段時間,然後去《中國新聞週刊》擔任副總編輯。現在是一家公益機構創辦人,我們關注留守兒童6年,尤其是他們的心理健康問題。
2012年,我離開傳統媒體2年,當時在一個飯局上聽說了一個數據,對我衝擊很大。
中科院做了一個全國性的留守兒童調查,得出的結論是:農村地區留守兒童,34%的孩子有自殺傾向,其中有超過9%的孩子曾經嘗試過自殺行為。
2015年6月,發生了一起震驚社會的事件。在貴州的畢節市,有4名獨居的留守兒童,他們的父母早已離婚了,母親平時不在,父親又長年在外打工,很久沒回來。
十幾歲的哥哥,帶著3個妹妹生活,也不去上學,成天把自己鎖在家裡頭,6月9號晚上,兒童節剛過沒多久,4個小孩自己服下農藥自殺了。
我自己也曾經瞭解過一個案例:在安徽省的一個小縣城,一個小男孩小俊,他爸媽離異,跟著奶奶生活,媽媽好幾年沒有回來。臘月二十八的時候,小俊給媽媽打了個電話說:」媽媽你為什麼還不回來?「媽媽說:「我今年可能回不去了。」
這個孩子也沒哭鬧,「行,那就拜拜了」。第二天早上,小俊用一個塑料袋擰成一根繩子,把自己吊死在他們家的衛生間裡頭。
孩子自殺不是因為窮困,甚至不是因為孤單寂寞,而是因為絕望。他最後覺得自己不想活了,一定是對自己的價值,產生了一個負向的答案:我活著還是死了,沒有人會在意,那我在這個世界上,有什麼意思?
如果在那個時候,能有人站出來引導他們,情況可能會有所不同。這樣的想法,促使我開始關注留守兒童群體。
我人生當中,其實有一段時間可能就是留守狀態。剛上小學的時候,六歲到八歲這兩三年,我父親當時是第一批公派出國,去學習汽車技術。
我和母親一起生活了大概兩年,爸爸中間回來過一次。那時候沒有電話,更沒有國際長途,溝通全靠寫信。當時的這段經歷,讓我更能理解這些留守兒童的境況。
《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數據調查問卷
根據官方的定義,留守兒童指的是:16歲以下、父母雙方都出去打工的孩子,或者是一方出去打工,但另一方沒有撫養能力的孩子。最新的數據顯示,全國大概有700萬這樣的孩子。
2015年的時候,我們組織發布了第一份《中國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試圖去闡述這個群體的現狀,並為公益活動提供理論數據。
這個白皮書,我們連續發布了四年。第一年,我們從性別、地域、年齡、家庭情況、學習成績等方面,得出了一個概念性的結論。第二年開始,我們加入了心理學層面的調研,叫迷茫度和煩亂度。
第三年,我們給孩子們做了壓力測試。最新的2018年白皮書,我們有效的問卷是11000多份,這次加入了對消極情緒的成因分析。
四年下來,有一些數據大大超乎了我們的想像。越深入研究,我越發現,留守兒童的問題是複雜的。
因此,每年我們會選擇一個不同的角度和主題進行調研,就像把這個黑箱子進行切片研究,比如今年我會聚焦留守女童,明年會關注住宿生……通過這種方法,我希望最後能呈現中國留守兒童最真實的心理狀態。
10%的留守兒童父母「被死亡」
2017年有一個數據引起了媒體的嘩然。我們的問卷中有一道題是:最近一個月內,你家裡的父親或母親有沒有去世的情況?是或否。
最後我們發現有10%的孩子填了「是」。
這是什麼概念呢?中國的自然死亡率是千分之七。一年裡從0∼100歲的1000個人,有7個人去世。而留守兒童的父母普遍是20∼40幾歲,這個數據明顯高於自然死亡率好幾個量級。
開始我們還以為,是不是農民工打工的時候防護太差,才造成這麼高的死亡率?但後來我們發現,數據是「假」的。
我們請教了一些專家,最後得出的結果是:留守兒童的父母之所以「被死亡」,是因為心理學上的「補償機制」。
心理補償機制的意思是:當個體因本身生理或心理上的缺陷致使目的不能達成時,改以其他方式來彌補這些缺陷,以減輕其焦慮。
他們是對父母有一些怨恨,然後通過這樣一個方式,以半開玩笑似的把它表達出來,這對孩子實際上是自我保護。
260萬的留守兒童,一年接不到父母一個電話
2015年,我們也曾有一個挺重要的發現,過去我們總是認為,留守兒童雖然平時不跟他們的父母在一起,但是每年過年大部分人還是能團聚的。
但是在調研過程中,我們發現,大概有1/6左右的孩子是一年與父母也見不到一面的。之後還有一個結論,其中大概有260萬的孩子,一年連一個電話都接不到,跟爸媽講上一句話的機會都沒有。
這其實跟爸媽死了一樣,我覺得他們實際上是「精神孤兒」。
但是父母為什麼不跟自己的孩子打電話呢?很多人猜測,這可能是因為地方偏遠,電話不通,或者是農民工付不起電話費。一調查,發現不是。
我們去過很多鄉村,不通電話的鄉村很少,雖然村裡人的手機可能不是很高級,但打電話是沒問題的,而且鄉村裡的電話費跟城市裡相比,還是比較低的。
有一次一個電信公司找我們合作,想捐話費給留守兒童的爸媽,讓他們給孩子打電話。我一聽,就把結論告訴他們:父母不缺打電話的錢,關鍵是他們內心不知道打電話的重要性。
我們後來找到了一些留守兒童的父母進行訪談,瞭解他們的想法,原來他們主要有這兩個困惑點:一是覺得沒什麼用,二是不知道跟自己的子女聊什麼。
因為離家太久了,大部分父母一般只會聊三件事:吃了嗎?學習怎麼樣?考得好不好?而這第三個問題,幾乎很難產生愉快的聊天氛圍。很多家長覺得,自己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孩子卻不好好學習,那肯定就是得臭罵一頓。
很多家長,自己本身就控制不好情緒。因為他們白天打工的時候,也很焦慮。今天又被老闆罵,明天又被工友欺負,內心就有中一股氣,很容易就把消極情緒發泄到小孩身上,最後產生了負效的溝通。
一提爸媽就哭
我們會去一些留守兒童較多的學校做探訪工作,常常遇到一種情況:
有一些留守兒童非常有禮貌,見到你就會主動打招呼,你問他們什麼問題,他們也總是笑瞇瞇地回答。但是正常的孩子,對陌生人其實應該是有提防的。
還有一些留守兒童則是另一個極端,他們會躲得遠遠的,問三句答一句,充滿敵意。
但不管是哪一種情況,我們發現在這些孩子面前,有兩個字是千萬不能提的,就是「爸媽」,一提他們就哭。有些孩子一開始跟你聊得很開心,一旦說到這個,你就能看到他臉上神情瞬間的變化,甚至會哭。
我們到鄉村去工作的志願者,事先都要接受一個培訓,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則,就是不要對第一次見到的留守兒童提及他們的父母。
父母在孩子成長的階段沒有陪伴他們,導致孩子心理出現了一些異常。這種異常當然不等同於疾病,這個傷疤你平時是看不到的,但在某些時候某些環境或者某一個事件去激發它,可能就會產生行為異常。
給家長們的建議
保持兩天通一次電話的頻率
我們有一個留守兒童記錄片的項目,一直進行了好幾年。
當中有一個情景記錄的就是媽媽的電話從遠方打過來,一家三個孩子的真實反應:
首先這個電話是老大接了,母子倆的對話持續了10秒,他就把電話塞給了二妹。二妹搖搖頭說她不想接,趕緊傳給她身邊的小弟弟。電話在這裡頭就像一個燙手的山芋,沒有人願意用這個東西跟爸爸媽媽通電話。
其實我們在2016年的時候,已經算出了最佳的打電話頻率。我們建議父母們至少每兩天與孩子打一次電話,要保持頻率,孩子的心理狀態才正常,他感覺跟你是無縫連接的。
很多人說,一週打一次電話是最佳頻率,這恰恰是最糟糕的頻率。
當時,我們發現家長和孩子之間,存在一個「撩撥效應」。按理說,從不打電話到每天打電話,這個過程中,孩子的心理狀態應該是一個上揚的曲線,但事實並非如此。隨著打電話次數的增多,這根線到中間某個點是向下走的,然後才會繼續恢復上揚,這就是「撩撥效應」。
對於孩子來說,生活中碰到困難,正常來說應該是尋求父母的幫助,但父母如果失聯了,他們就會找一個替代人,建立一個穩固的關係。家長不松不緊地跟孩子聯繫,就會讓孩子陷入兩難:父母的親密程度沒有到可以隨時求助的狀態,找一個替代人也很困難。
而這種通話又必須建立在有效溝通上,這裡頭是有技巧的。我們出了手冊,也出了線上的課,叫《如何給遠方的孩子打電話》,讓家長們把平時與孩子打電話的情況,錄音下來,傳給我們。
在保證隱私的情況下,我們會給大家指出溝通中的一些問題,然後請一個心理學的專家給家長們在線上做輔導,教大家如何去跟孩子們進行溝通。這確實對家長、對孩子受益都非常大。
持續的關心比高價禮物更有用
今年,我們在《留守兒童心靈狀況白皮書》的調研過程中,得到一個新發現,就是父母有的時候回家看望孩子,其實並沒有什麼作用。
所謂的常回家看看,我覺得看看這兩個字要打引號。你真是去「看看」了,倒不如平時多打一些高質量的電話。
背後的邏輯,其實我一說大家也明白。很多父母回家,實際上跟孩子相處的時間並不長。他們會覺得,一年都沒回家,甚至沒怎麼打電話,那就給孩子們買個貴一點的禮物,作為補償。
在其中的一項調查中,我們讓孩子們回答一個問題:你的父母回家送了你什麼樣的禮物?結果大概有三成的孩子寫了:手機。
一旦把手機給到孩子手上,父母還挺高興的。孩子拿著手機玩遊戲。父母就感覺這事我辦完了,然後大人們就打麻將、喝大酒、走親訪友去了,真正陪伴孩子的時間其實並不多。
有一次在甘肅做調研,一個住校社工,他平時就生活在學校裡頭,跟我們講了這樣一個經歷:那一年的寒假,他們在做掃除,還有幾天就過年了,有一個班上的小男孩突然從家裡面跑回來學校了。
他覺得很奇怪,因為沒有孩子在這個時間沒事往學校跑,學校也離家挺遠的。這個社工就問小孩:「你回來幹什麼?是不是落東西了?」小男孩一臉正經地說:「不是,因為我爸我媽回來了,特別煩人。他們妄圖用禮物’收買’我。」
這個故事很能說明問題,孩子們內心對家長用禮物做一次性補償的方式,很是牴觸。
孩子們的心理問題絕對不是一次性能解決的,因此關愛也不能是大水漫灌式的,而是應該是滴灌式的。
多誇獎孩子
2014年我們在北京,基本上每週要去2次外來人口聚居的社區,給孩子們上故事課。
印象比較深刻的是一個三年級的孩子,別人都乖乖地坐在課桌前面,他就不聽勸,在教室中間的地上打滾。我是第一次見到這麼調皮的孩子,怎麼勸、怎麼嚇唬、怎麼哄都不行。
隨隊的心理醫師把我拉住說,這孩子肯定家裡頭是有情況的。果不其然,後來我們知道這個小孩的父母離異了,媽媽在姥爺家生活,但是平時很少關心他。
幾週後,我們要求孩子們,把聽到的故事,畫成連環畫。這個孩子那天非常安靜,畫了一個特別細密的蜘蛛網,上面粘了一個長有犄角的小人。
他畫得很好,兩位老師誇了一下他,其實也就這兩句話,但這小孩以後竟然不再打滾了。
心理醫師就跟我說,這孩子之前打滾不是因為調皮,而是他平時太缺乏別人對他的關注,所以用這樣一個極端的方式來引起大家注意。
所以,留守兒童的父母,甚至城市裡面的爸媽,必須多鼓勵和肯定孩子。這種鼓勵除了是言語上的,也可以是肢體語言上,比如抱抱孩子、親親孩子。這些實際上都是人類的一種本能,讓孩子知道父母關心他。
如何幫助留守兒童
根據我多年對這個群體的觀察,我們光是給一些物質幫助,其實並沒有抓到痛處。
如果大家有機會去農村看看,就會發現,最需要物質幫助的並不一定是留守兒童的家裡,反而是那些因為生病或者其他原因,沒法出去打工的家庭。
對於社會對留守兒童的幫扶情況,我們今年其實自己做了一個小的調研,一類是物質幫扶,比如送錢、送書包、送文具,另一類是非物質幫扶,比如說讓孩子們去讀書,或者做一些心理輔導。
大概是在2015年之前,我們開始發布白皮書之前,大部分的捐助都是物質性的,但今年,非物質幫扶的比例已經有40%。慢慢的,大家開始明白,對待留守兒童這個問題,不應該簡單地給錢。有時候送錢真的沒用,有一些惡劣的例子是,家長們會把這些錢拿去喝酒、賭博。
我認識一位特別優秀的女性,她是一個全球500強公司的高管,小時候也有過一段留守的經歷。她告訴我,她回家後,永遠不會跟老公產生任何衝突。
這不是因為他們之間沒有矛盾,而是她不知道這個尺度如何把握,在親密關係的處理中,她不知深淺。最後,當她真的面對家庭裡的一個衝突時,她完全手足無措了。
我常常和身邊人說:留守兒童的心理問題,你們不要覺得跟自己沒關係。受了心理創傷的孩子們長大成人之後,是會進城的。它帶來的影響,遠遠不止一個人、一個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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