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中國文藝界 那時只有一個站著的勇士(組圖)
文革期間,大陸文藝界的批判會。(網絡圖片)
1955年,由於提出的文藝理論沒有完全迎合「偉大的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毛澤東文藝理論」,學者胡風遭到鎮壓,一場中國文壇牽涉面最廣、蒙冤時間最長的「胡風反革命集團案」拉開大幕。
5月25日,中國文聯和作協召開擴大會議,與會者700多人,全是文藝界知名的學者大師。
會議由文聯主席郭沫若主持。他宣讀了《請依法處理胡風》的開幕詞,提議撤銷胡風的一切職務,對胡風等「反革命分子必須加以鎮壓,而且中共得必須比解放初期要更加嚴厲」。
這是站隊的時刻,這是表明自己「正確」立場的時刻,學者大師們唯恐殃及自身,齊刷刷地舉手贊成,啪啪啪地熱烈鼓掌,所有的才華化為兩個字——擁護!
然而,有一個人沒有鼓掌,有一個人沒有舉起落井下石的手臂。在一片如蒼蠅振翅般的叫好聲中,這個瘦高個子的男人突然站了起來,大步走上主席臺,從容地坐到郭沫若和周揚之間,拿過話筒,聲音不大但是語氣堅定地說:「對於胡風我認為不應該說是政治問題,而是學術問題,是文藝觀的一種爭論,更不能說他是反革命!」
會場剎那間鴉雀無聲。所有人都被這「大逆不道」的聲音驚呆了。郭沫若哆嗦著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幾秒的死寂之後,回過味來的人們開始爭先恐後地發出斥責和叫罵。詩人張光年首先衝上臺去,嘴裡一邊咒罵一邊拉拽那個人。那個人不肯離開,依然緊握話筒表達自己的觀點。「滾下去!滾下去!」又有幾個人跑上臺來,將那個人反剪雙手押下臺去。
這個倔強的、不識時務的、在當時的中國唯一公開站出來和「主流」唱反調的勇士,就是美學家呂熒。他是中國四大美學流派中主觀派的代表人物。
美學家呂熒。(網絡圖片)
在那個癲狂的、消滅任何不同聲音的年代,呂熒就像漫山遍野瘋狂扇動翅膀的蒼蠅中一隻閃爍著微弱螢光的螢火蟲一樣,他的螢光注定要被黑翅所淹沒。
因為那次無所畏懼的表達,呂熒被公安局軟禁在家中隔離審查,長達一年之久。
審查期間,呂熒的身體和精神受到了極大的摧殘,導致他患上嚴重的精神疾病。
1966年,開始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對呂熒的迫害升級。他先是被抄家,雖然從他那只有幾件破舊傢俱、用三塊磚頭支著一口鍋的家中沒有抄出什麼反革命證據,但他還是被以一個荒誕的藉口和「漏網的胡風反革命集團分子」的罪名遭到逮捕,押送至北京良鄉勞改農場(後轉到清河農場)強制勞動。
這個心胸坦蕩的書生,即使面對如此的黑暗,心中也保留著對美好的嚮往。被捕時,他衣衫襤褸,除了一個破棉花套,再沒有帶任何生活用品,但卻沒有忘記帶上那部他使用了多年的英文打字機、未完成的書稿和準備開夜車寫文章用的幾包蠟燭。
然而,他的美好願望很快被現實擊得粉碎。勞改農場裡,一張大通鋪上擠睡著幾十個人,臭氣熏天的馬桶就擺放在腳下,每天繁重的勞動使他的身體就像散了架一樣,而粗糙又定量極少的飯食使他始終處於飢腸轆轆之中。
天地之大,卻擺不下他的一張書桌;宇宙之廣,卻容不得他的思想自由馳騁。
很快,他的打字機被沒收,書稿被撕毀,那幾包蠟燭也被他換成了果腹的窩頭。
更加殘酷的是,由於他沉默寡言,平時既不背誦毛主席語錄,也不早請示晚匯報,因此受到了非人的折磨,他是每次批鬥會必被揪鬥的對象,羞辱謾罵、拳打腳踢和捆綁吊打成了家常便飯。
倔強的呂熒以沉默和怒視抗議罪惡。一生研究美好的呂熒,只有在面對美好時,清瘦的臉上才會露出笑容,緊抿的雙唇才會不由自主地張開。囚室外有幾株白色的茨菰花,那是勞改農場裡唯一的美好。他為之動情、為之讚嘆,他經常會圍著那幾株花轉幾個小時,嘴裡喃喃自語:「美呀!美呀!真美呀!」然後悲愴地仰望天空,輕輕吟誦已經慘死獄中的好友阿壠的詩句:「我們無罪,然後我們凋謝!」
1968年寒冬,入獄後從沒換過衣服、從沒洗過澡的呂熒重病纏身,然而獄方拒絕為他治療,他只能抱著那床已經爬滿虱子的破棉絮蜷縮在床上,等待死神帶走他不屈的身體。他跟好友姜葆琛說:「這個不公正的時代,一定會過去的!你年輕,一定要活著出去……」
1969年的春天悄然臨近。可是,病餓交加、已經瘦得只有50斤的呂熒看不到春天的綠芽了。3月5日,他讓姜葆琛給他點著一支煙,他輕輕吸了幾口,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那年,他55歲。
難友們將他如一捆枯柴一樣的軀體用一張葦席包捲,在葦塘邊的亂墳中挖了一個淺坑,幾鍬黃土,草草掩埋。這個無畏的勇士、一代美學大師,墓碑是半塊磚頭,墓銘是用粉筆寫的他的名字。
有人說,呂熒是一面鏡子。在上世紀50到80年代,中國的知識分子面對強權高壓,集體屈膝變節,集體自相踐踏,而此時,在一片跪臥的人群中,文弱的呂熒站了起來,他就像一面高懸空中的鏡子,照出了那個特定年代各色人等不堪的靈魂。
這是一個真正的勇士!他的遭遇,是那個時代的恥辱;而他的存在,為那個恥辱的時代的人們挽回了一點點尊嚴。
需要英雄的時代是可悲的。呂熒並不想做英雄,他只是在捍衛自己的正直和良知,然而他以一個書獃子的笨拙,面對刀叢和無數雙噴火的眼睛卻無所畏懼,恰恰展現了人類最為英勇、最為高貴的品格。
歷史會永遠銘記他站立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