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帝策問與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中)(圖)
漢朝是中國歷史上空前強大的帝國,創造了燦爛輝煌的文明。在漢武帝期間,漢朝陸續地收復秦朝時失去的今廣東、廣西、貴州、雲南及寧夏地區。上圖棕色部分為公元前87年西漢漢武帝時的疆域。(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續接前文:漢武帝策問與董仲舒的《天人三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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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武帝聖明睿智,他胸懷大志,勵精圖治,探尋至高的治國大道,希望受天之佑,百姓和樂,政事宣昭,德潤四海,施乎方外,延及群生,達到盛世天下。
漢武盛世是怎樣開創的?為什麼漢武帝的許多開創和變更深刻影響了中國歷史和社會的諸多領域上千年?
這些問題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回答清楚的,有著各個方面的因素和深刻的時代背景等。
本文選擇其中的一個視角,那就是漢武帝策問與董仲舒回答策問的《天人三策》,從中可以反映出漢武帝的雄才大略以及他在治國政策上積極進行變更和革新的思想探索歷程。
以下為漢武帝策問的第二部分與董仲舒針對策問的回答。
漢武帝看了董仲舒的對策認為很不尋常,十分讚賞,於是又提出下一個策問。
漢武帝策問道:
「聽說虞舜的時候,虞舜常常在宮殿的走廊裡散步,垂拱無為,可是天下太平。周文王整天忙到日頭偏西,連吃飯的空兒都沒有,天下也很太平。帝王治理天下的道,難道沒有共同的條理,一貫的主張嗎?為什麼會有安逸和勞苦這樣大的差別呢?」
(筆者註:垂拱,古代形容太平無事,可無為而治。)
「那些勤儉的帝王連黑色、黃色的旌旗也不製作。可是到了周朝,在宮門外筑了兩座觀望的臺,乘坐用玉裝飾的車,製造紅色的盾和玉石做的斧柄,朝廷裹排列著六十四人的舞蹈,到處響起歌頌的聲音。」
「帝王的道,難道意旨不一樣嗎?有入說:‘良玉不瑑’,有人說‘非文亡以輔德’,兩種說法是不同的。」
(筆者註:良玉不瑑——意為美玉不用彫琢,保持其天然的美。比喻本質好不憑藉修飾外表。非文亡以輔德——大意為君子不學習,就不能成就美德。)
「殷朝人制定五種刑法來防止奸詐,用毀傷身體的辦法來懲戒邪惡。可是周成王和周康王放棄這些刑法四十多年,天下也沒有犯法的。監獄空蕩無人。秦國使用這些刑法,殺死的人很多,受刑的人接連不斷,天下空虛,人口減少,真可哀呀!」
「唉!我晚睡早起,考慮先代帝王的法典,久久地思慮到底怎樣做才能適合至尊的地位,光大祖宗的事業,我認為關鍵在於努力搞好農業,任用賢人。」
「現在我親自耕種籍田為農民做榜樣,鼓勵百姓孝敬父母,友愛兄弟,尊敬有德行的人,並且派出很多使者,絡繹不絕地去慰問勞苦人家,救濟沒有父母、沒有子女的孤獨的人,一切辦法都想到了,但並沒有收到大的成效和美好的德行。」
「現在陰陽錯亂,天地間充滿了惡劣之氣,百姓無法生活,陷入貧困的境地,廉潔的人和無恥的人混淆在一起,好人和壞人也分不清楚,得不到真實的情況,所以我廣泛地邀請了特別傑出的士人來請教,目的也許可以達到吧!」
「現在子大夫們等待詔命的有一百多人,有的談論當今的事情卻不切實際,用古代歷史來印證與今之不同,但用現在的情況來考察又難於實行,難道是因為受到文吏法令的牽累而不能任意發揮嗎?還是因為學術的來源不同,所得的見解各異呢?」
「每個人都可以盡意對答,寫在篇上,不要害怕主管官吏,闡明你們的意旨和方略,進行切磋研究,以稱朕意。」
董仲舒的對策說:
「臣聽說堯承受了天命作了天子後,深為天下局勢而憂慮,並沒有把取得天子的尊位看成快樂的事,他誅殺、放逐擾亂國家的大臣,千方百計尋求賢聖之人來輔佐自己,所以得到了舜、禹、稷、契、皋陶這些賢臣。」
(筆者註:稷,據《禮記》載:「是故歷山氏之有天下也,其子曰農,能殖百谷,夏之衰也,周棄繼之,故祀以為稷。」後人尊之為百谷之神,古代主管農事的官員也稱為稷。卨,商代始祖的名字,亦作「契」。咎繇,即皋陶氏,傳說中東夷族的首領,偃姓,舜任命他執掌刑法,被禹選為繼承人,因死得早未能繼位。)
「有眾多聖明之臣輔佐堯實施德政、提高德行,有許多賢能之士來幫助堯管理大事、恪盡職守,於是教育感化百姓的政策得到了廣泛地實施,天下太平,祥和穩定,百姓都崇尚仁德、信守道義,各得其所,安於所居,舉止合乎禮儀規範,行為符合為人之德,從容地在正確的道路上前進。」
「所以孔子說:‘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筆者註:孔子這句話的大意是,如果有王者興起,必須經過三十年,才能使仁政大行。古稱三十年為一世。顏師古註:「《論語》載孔子之言也。言如有受王命者,必三十年,仁政乃成。」以上釋義僅為讀者提供一種參考。)
「堯在位七十年,禪位於虞舜。堯死後,天下百姓沒有歸心於堯的兒子丹朱,卻歸心於舜。舜知道自己不能逃避推辭,於是即位做了天子,用禹做宰相,繼續任用堯時的聖賢之臣來輔佐自己,繼承堯的治國之策,所以垂拱無為,就使天下太平。孔子說‘《韶》樂盡美啊,又盡善啊’,讚美的就是這段歷史。」
(筆者註:據顏師古註:「《論語》載孔子之言。《韶》,舜樂也。孔子嘉舜之德,故聽其樂,而雲盡善盡美矣。」語出《論語》,「子謂《韶》,‘盡美矣,又盡善也。’謂《武》,‘盡美矣,未盡善也。’」)
「至於商紂,違背天意,侵奪財物,殺害賢臣智士,殘害百姓,荼毒生靈。伯夷、姜太公都是當時的聖賢之人,他們隱藏起來,不願出來做官。那些在朝為官的人也奔走逃亡,藏身於河海之濱。天下黑暗混亂,百姓不得安寧,所以天下的老百姓都背棄殷紂王,擁護周文王。」
「周文王順從天意,上承天命下理萬民,以賢良有德的人為教師並且起用他們,所以閎夭、大顛、散宜生等賢士都聚集在周的朝廷。文王的仁愛施於百姓,天下人都歸心於文王,所以姜太公從偏僻的海濱來投奔,後來即周朝的三公之位。」
(筆者註:閎夭、太顛、散宜生,同為西周初大臣,共同輔佐周文王。文王被紂囚禁,他們將有莘氏之女、驪戎的文馬等獻給紂王,使文王獲釋。)
「這時候,商紂王尚在天子之位,朝廷無序,尊卑混亂,百姓四散逃亡,流離失所,周文王為這種局面非常痛心,決心採取措施改變它,想讓百姓過上安定的生活,所以他整天忙得日頭偏西還沒時間吃飯。」
「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這樣看來,帝王治理國家的規範是一樣的,之所以勤勞和安逸不同,是因為所遭逢的時代不一樣。孔子說‘讚美周武王的音樂《武》盡美啊,但不夠盡善啊’,這就是對武王的功德和不足的正確評價啊。」
(筆者註:「素王之文」,無王之位,有王之德,是為素王。素,空,無爵位,這里特指孔子。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對於這句話,一種理解為,孔子作《春秋》,首先指出歷代君主的行為得失,並記載了因此而發生的事件,這些都在孔子的著述中得到充分地展示。)
「臣聽說國家規定車馬服飾的各種各樣的色彩,黑色或黃色的裝飾,都是用來分別尊卑,區分貴賤,倡導德政,教育感化百姓的。所以《春秋》記載歷代受天命而君臨天下的君主即位之後,首先就要做的事情是,重新確定曆法,改變前代作戰車馬和祭牲的顏色,這都是為了順應上天的意志。」
「既然如此,那麼宮廷、旌旗如何設計裝飾,都是要按照一定的規制去做的。所以孔子說:‘奢侈了就會驕傲不遜,過分節儉了就顯得鄙陋寒傖(奢則不遜,儉則固)。’看來過分節儉並不是聖人適中的制度(儉非聖人之中制也)。」
(筆者註:孔子的話,語出《論語》,「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與其不遜也,寧固。’」大意是,孔子說:「奢侈豪華就不合乎常情,過分節省就簡陋,與其不合乎常情,還不如簡陋。」)
「臣聽說品質優良的玉石不用彫琢,是因為它的質地本來就滑潤美好,不經過彫琢就能顯示其高貴華美的價值,這無異於達巷黨人不經過學習就能知道世間的學問一樣。但是,普通的玉石要是不經過彫琢,就不能成就美麗的花紋和煥發出奪目的光彩;君子不研究學問,就不能成就高尚的道德。」
(原文:臣聞良玉不瑑,資質潤美,不待刻瑑,此亡異於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也。然則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德。)
(筆者註:達巷黨人,據顏師古註:「人,項橐也。」舊說項橐七歲為孔子師,言其早慧。)
「臣聽說聖明的君王治理天下,對年輕的就讓他們學習知識增長本領,成年之後就根據他們的才學授予適當的職位。官爵俸祿幫助他們養成良好的道德品質,刑法律令使他們作惡的私慾不敢膨脹,所以百姓明曉禮節大義而把犯上作亂看作十分可恥的事。」
「周武王施行大義,平定殘賊,周公作禮樂來加以文治,直到周成王和周康王時的盛世,因為沒有違禁犯科之人,牢獄空虛了四十多年。這也是教育感化逐漸養成、仁愛大義灌輸熏陶的結果,並不是單單依靠刑罰傷之肌膚所能奏效的。」
「到了秦朝就不是這樣,秦王效法申不害、商鞅的治國之法,實行韓非的學說,憎惡古代帝王應當遵循的治理天下的道理,貪污成風,並不是用禮義道德來教化天下。羅織罪名、濫施刑罰而不去核察事實,遵紀守法的人不一定能免罪,違法犯罪的人也不一定就受到懲罰。」
「所以百官都謊言欺詐,不務實際,表面上都表現出尊敬君上的禮節,內心卻懷著背叛君上的打算,弄虛作假來掩飾狡詐,追逐私利,沒有羞恥;又總喜歡使用殘忍刻毒的官吏,無限制地徵收賦稅,榨盡百姓的財力,百姓四處逃亡,沒有辦法從事耕田和紡織工作,結夥為盜者層出不窮。」
「所以受刑的人很多,死的人一個接一個,儘管如此,為姦作穢之事仍不能止息,這是不好的社會風氣、習慣勢力造成的。所以孔子說:‘用政令、法令來教導百姓,用刑罰來制裁整頓百姓,老百姓能暫時避免犯罪以此免受懲罰,卻不會有羞恥愧疚之心(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講的就是這個道理啊。」
(筆者註:孔子的話,語出《論語》,「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導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大意是,孔子說:「用政令、法令來教導,用刑罰來整頓,老百姓只會暫時免於罪過,且沒有羞恥之心。如果用道德來教化,用禮教來整頓,老百姓不但有羞恥之心,而且人心歸附。」)
「現在陛下統一了天下,四海之內沒有不順服的。陛下全面瞭解情況,廣泛聽取意見,儘可能地吸取群下的智慧,具有天下賢聖之人的所有美德,崇高的德行顯耀普照,您的恩惠施於大漢疆域以外。遠達萬里的夜郎和康居悅服歸心,他們也稱頌您的盛德臣服於您的大義,這真是太平盛世的至高境界啊。」
「但是,這些盛世功業並沒有在百姓那裡產生多少影響力的原因,大概是陛下的心還沒有真正同百姓相通吧。曾子說:‘認真對待聽到的意見、看到的事實,自己的道德、品質就能高尚明達;按照智慧所及決定行動,實踐自己所知道的道理,自己的形象、事業就會昭明盛大。使自己的道德、品質高尚明達,使自己的形象、事業昭明盛大,決定因素不是別的,而在於自己是否真心實意這樣做。’」
(原文: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於它,在乎加之意而已。」)
「請陛下認真對待您所看到事實、聽到的意見,依據這些事實和意見,真心實意地制定政策並且堅持推行下去,那同堯、舜、禹三代聖王又有什麼不同呢!」
「陛下親自耕種農田、祭祀祖先、勸民農桑,早起晚睡,連個休息的時間都沒有,心憂百姓日夜操勞,希望再現往古盛世之治,為此而千方百計地尋求賢才,這也是堯舜那樣的聖明君主才有的良苦用心啊。可您卻說自己的辛勞並未得到應有的收穫,根本的原因是朝廷所用之人才沒有經受磨練得到有效的教育。平時不去教育培養人才,卻想用有本事的人才治理國家,這就像玉石不經過彫琢又希望它有動人的色彩一樣。」
「所以,培養人才最好的辦法,沒有比辦好太學更重要的了,太學是產生賢士的地方,是培養人才的場所,是教化的本源。現在,一郡一國人口眾多,可有些郡國還沒有應舉賢良詔書的人,以及針對策問作對策的人,這是上天賜予的正確的治國之道在那兒不能得到有效的貫徹執行。」
「臣希望陛下興辦太學,選派知識淵博、道德高尚的教師,培養天下有識之士。經常考核,檢查他們的學業,使他們的才能在學習中得到充分發揮,這樣英俊之才就可以得到了。現在的郡守、縣令,就是百姓的老師和表率,他們是承接、執行陛下的旨意、傳播聖王之道教育感化百姓的,如果師表不賢良,君主的仁德就得不到宣揚,陛下的恩澤就不會廣為流布。」
「現在,各級官吏既不對下履行教育訓導的職責,又不按陛下的旨意處理政務,而是暴虐百姓,和不法之人狼狽為奸,謀取私利,致使貧窮孤弱的人含冤受苦,流離失所,嚴重違背了陛下的意願。所以,陰陽錯亂顛倒,怨氣、兇惡之氣雲集,百姓無法生活,在苦難中得不到救助,出現今天這種局面,這都是郡守縣令們不賢明、處置不當,才造成這樣的現象啊。」
「朝廷重臣來源於郎中、中郎這一級的官吏,從年俸二千石的大官的子弟中選拔郎官,這些人雖然非常富有,但未必有真才實學,不一定賢明。而且古時候考核官吏的功勞,是按照做官是否稱職來區分的,是依據官吏在這個職位上所作出的成績確定優劣,不以在任時間的長短為標準。」
「所以,才能小的人,雖然任職時間很長,還是小吏;道德品質好又有才能的人,雖然任職不久,並不妨礙他升遷為輔佐大臣。所以各級官吏,都竭儘自己的才能和智慧,努力做好工作,爭取立功,創建功勛。」
「現在卻不是這樣,官吏們積累時間就可以得到高位,日子一久,就可以陞官,所以廉潔和無恥混淆,賢與不肖渾淆,很難弄清每個人的真實情況,真正的賢才就無法得到。」
「臣愚蠢地認為,讓各位諸侯、郡守、歲祿二千石的大臣,都要在下級官吏和士民當中選拔道德高尚、有本事的賢才,每年薦舉兩人,到朝廷擔任宿衛之職,而且還可以拿這件事來觀察大臣識人任人的能力,如果薦舉的人德才兼備,就給予獎賞;要是薦舉的人是不肖之徒,就加以懲罰。」
「如果這樣,諸侯、歲祿二千石的大臣都盡心尋求賢才,天下有才能的人就可以得到,就可以授予他們官職而發揮他們的才能了。遍得天下的賢人,那麼三王的盛世也就會很容易地到來,成就堯舜之名也就指日可待了。」
「千萬不要用做官時間的長短來計算功勞、確定功績,實際考察官吏的賢能是上策,衡量了才能以後再授給官職爵位,考察了德行人格以後再確定職位,這樣一來,廉恥就能區分得清清楚楚,德才兼備之人同不肖之徒就能夠區別了。」
「陛下您格外賜恩,寬恕臣的罪過,令我不要受文字的限制,使我能夠對您的策問進行深入細緻地切磋研究,臣不敢不傾吐自己膚淺的見解。」
(資料來源:《漢書》)
附古文原文以供讀者參考:
天子覽其對而異焉,乃復冊之曰:
制曰:蓋聞虞舜之時,游於岩郎之上,垂拱無為,而天下太平。周文王至於日昃不暇食,而宇內亦治。夫帝王之道,豈不同條共貫與?何逸勞之殊也?
蓋儉者不造玄黃旌旗之飾。及至周室,設兩觀,乘大路,朱干玉戚,八佾陳於庭,而頌聲興。夫帝王之道豈異指哉?或曰良玉不瑑,又曰非文亡以輔德,二端異焉。
殷人執五刑以督姦,傷肌膚以懲惡。成、康不式,四十餘年天下不犯,囹圄空虛。秦國用之,死者甚眾,刑者相望,秏矣哀哉!
嗚呼!朕夙寤晨興,惟前帝王之憲,永思所以奉至尊,章洪業,皆在力本任賢。今朕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勸孝弟,崇有德,使者冠蓋相望,問勤勞,恤孤獨,盡思極神,功烈休德未始雲獲也。今陰陽錯繆,氛氣充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故詳延特起之士,庶幾乎!今子大夫待詔百有餘人,或道世務而未濟,稽諸上古之不同,考之於今而難行,毋乃牽於文系而不得騁與?將所繇異術,所聞殊方與?各悉對,著於篇,毋諱有司。明其指略,切磋究之。以稱朕意。
仲舒對曰:
臣聞堯受命,以天下為憂,而未以位為樂也,故誅逐亂臣,務求賢聖,是以得舜、禹、稷、卨、咎繇。眾聖輔德,賢能佐職,教化大行,天下和洽,萬民皆安仁樂誼,各得其宜,動作應禮,從容中道。故孔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後仁」,此之謂也。堯在位七十載,乃遜於位以禪虞舜。堯崩,天下不歸堯子丹朱而歸舜。舜知不可辟,乃即天子之位,以禹為相,因堯之輔佐,繼其統業,是以垂拱無為而天下治。孔子曰「《韶》盡美矣,又盡善矣」,此之謂也。至於殷紂,逆天暴物,殺戮賢知,殘賊百姓。伯夷、太公皆當世賢者,隱處而不為臣。守職之人皆奔走逃亡,入於河海。天下秏亂,萬民不安,故天下去殷而從周。文王順天理物,師用賢聖,是以閎夭、大顛、散宜生等亦聚於朝廷。愛施兆民,天下歸之,故太公起海濱而即三公也。當此之時,紂尚在上,尊卑昏亂,百姓散亡,故文王悼痛而欲安之,是以日昃而不暇食民。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萬事,見素王之文焉。由此觀之,帝王之條貫同,然而勞逸異者,所遇之時異也。孔子曰「《武》盡美矣,未盡善也」,此之謂也。
臣聞制度文采玄黃之飾,所以明尊卑,異貴賤,而勸有德也。故《春秋》受命所先制者,改正朔,易服色,所以應天也。然則官至旌旗之制,有法而然者也。故孔子曰:「奢則不遜,儉則固。」儉非聖人之中制也。臣聞良玉不瑑,資質潤美,不待刻瑑,此亡異於達巷黨人不學而自知也。然則常玉不瑑,不成文章;君子不學,不成其德。
臣聞聖王之治天下也,少則習之學,長則材諸位,爵祿以養其德,刑罰以威其惡,故民曉於禮誼而恥犯其上。武王行大誼,平殘賊,周公作禮樂以文之,至於成康之隆,囹圄空虛四十餘年,此亦教化之漸而仁誼之流,非獨傷肌膚之效也。至秦則不然。師申商之法,行韓非之說,憎帝王之道,以貪狼為俗,非有文德以教訓於下也。誅名而不察實,為善者不必免,而犯惡者未必刑也。是以百官皆飾虛辭而不顧實,外有事君之禮,內有背上之心;造偽飾詐,趣利無恥;又好用憯酷之吏,賦斂亡度,竭民財力,百姓散亡,不得從耕織之業,群盜並起。是以刑者甚眾,死者相望,而姦不息,俗化使然也。故孔子曰「導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此之謂也。
今陛下並有天下,海內莫不率服,廣覽兼聽,極群下之知,盡天下之美,至德昭然,施於方外。夜郎、康居,殊方萬里,說德歸誼,此太平之致也。然而功不加於百姓者,殆王心來加焉。曾子曰:「尊其所聞,則高明矣;行其所知,則光大矣。高明光大,不在於它,在乎加之意而已。」願陛下因用所聞,設誠於內而致行之,則三王何異哉!
陛下親耕籍田以為農先,夙寤晨興,憂勞萬民,思維往古,而務以求賢,此亦堯、舜之用心也,然而未雲獲者,士素不厲也。夫不素養士而欲求賢,譬猶不琢玉而求文采也。故養士之大者,莫大乎太學;太學者,賢士之所關也,教化之本原也。今以一郡一國之眾,對亡應書者,是王道往往而絕也。臣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數考問以盡其材,則英俊宜可得矣。今之郡守、縣令,民之師帥,所使承流而宣化也;故師帥不賢,則主德不宣,恩澤不流。今吏既亡教訓於下,或不承用主上之法,暴虐百姓,與姦為市,貧窮孤弱,冤苦失職,甚不稱陛下之意。是以陰陽錯繆,氛氣棄塞,群生寡遂,黎民未濟,皆長吏不明,使至於此也。
夫長吏多出於郎中、中郎,吏二千石子弟選郎吏,又以富訾,未必賢也。且古所謂功者,以任官稱職為差,非謂積日累久也。故小材雖累日,不離於小官;賢材雖未久,不害為輔佐。是以有司竭力盡知,務治其業而以赴功。今則不然。累日以取貴,積久以致官,是以廉恥貿亂,賢不肖渾淆,未得其真。臣愚以為使諸列侯、郡守、二千石各擇其吏民之賢者,歲貢各二人以給宿衛,且以觀大臣之能;所貢賢者有賞,所貢不肖者有罰。夫如是,諸侯、吏二千石皆盡心於求賢,天下之士可得而官使也。遍得天下之賢人,則三王之盛易為,而堯、舜之名可及也。毋以日月為功,實試賢能為上,量材而授官,錄德而定位,則廉恥殊路,賢不肖異處矣。陛下加惠,寬臣之罪,令勿牽制於文,使得切磋究之,臣敢不盡愚!
(錄自《漢書・董仲舒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