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祠記：人性之善 天下無不可化之人

《像祠記》的作者是王守仁。王守仁（1472—1529），字伯安，別號陽明。浙江紹興府余姚縣人，因曾筑室於會稽山陽明洞，自號陽明子，學者稱之為陽明先生，亦稱王陽明。明代著名的思想家、文學家、哲學家和軍事家，陸王心學之集大成者。

王守仁《像祠記》古文原文

靈、博之山，有像祠焉。其下諸苗夷之居者，咸神而祠之。宣慰安君，因諸苗夷之請，新其祠屋，而請記於予。予曰：「毀之乎，其新之也？」曰：「新之。」「新之也，何居乎？」曰：「斯祠之肇也，蓋莫知其原。然吾諸蠻夷之居是者，自吾父、吾祖溯曾高而上，皆尊奉而禋祀焉，舉而不敢廢也。」予曰：「胡然乎？有鼻之祀，唐之人蓋嘗毀之。像之道，以為子則不孝，以為弟則傲。斥於唐，而猶存於今；壞於有鼻，而猶盛於茲土也，胡然乎？」

我知之矣：君子之愛若人也，推及於其屋之烏，而況於聖人之弟乎哉？然則祀者為舜，非為像也。意象之死，其在干羽既格之後乎？不然，古之驁桀者豈少哉？而像之祠獨延於世，吾於是蓋有以見舜德之至，入人之深，而流澤之遠且久也。

像之不仁，蓋其始焉耳，又烏知其終之不見化於舜也？《書》不雲乎：「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瞽瞍亦允若，則已化而為慈父。像猶不弟，不可以為諧。進治於善，則不至於惡；不抵於姦，則必入於善。信乎，像蓋已化於舜矣！《孟子》曰：「天子使吏治其國，像不得以有為也。」斯蓋舜愛像之深而慮之詳，所以扶持輔導之者之周也。不然，周公之聖，而管、蔡不免焉。斯可以見像之既化於舜，故能任賢使能而安於其位，澤加於其民，既死而人懷之也。諸侯之卿，命於天子，蓋《周官》之制，其殆仿於舜之封像歟？

吾於是蓋有以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也。然則唐人之毀之也，據像之始也；今之諸夷之奉之也，承像之終也。斯義也，吾將以表於世，使知人之不善，雖若像焉，猶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雖若像之不仁，而猶可以化之也。

參考譯述

靈鷲山和博南山有像的祠廟。那山下住著的許多苗民，都把像當作神祭祀。宣尉使安君，順應苗民的請求，把祠廟的房屋重新修整，同時請我做一篇記。我說：「是拆毀它呢，還是重新修整它呢？」宣慰使說：「是重新修整它。」我說：「重新修復它，憑什麼呢？」宣尉使說：「這座祠廟的創建，大概沒有人知道它的起源了。然而我們居住在這裡的苗民，從我的父親、祖父，一直追溯到曾祖父、高祖父以前，都是尊敬信奉，並誠心祭祀，不敢荒廢呢。」我說：「為什麼這樣呢？有鼻那地方的像祠，唐朝人曾經把它毀掉了。像的為人，作為兒子不算孝順，作為弟弟則顯得傲慢無禮。對象的祭祀，在唐朝就受斥責，可是還存留到現在；他的祠廟在有鼻被拆毀，可是在這裡卻還興旺。為什麼這樣呢？」

我懂得了！君子愛這個人，會將愛推及到在這個人屋子上停留的烏鴉，更何況是對於聖人的弟弟呢！既然這樣，那麼興建祠廟是為了舜，不是為了像啊！我猜想像的死去，可能是在舜以干羽之舞感化苗民而使其歸順之後吧？否則，古代凶暴乖戾的人難道還少嗎？可唯獨像的祠廟延續在世。我從這裡能夠看到舜的品德的高尚，進入人心的深度，和德澤流傳的遼遠長久。

像的不仁愛，可能是它最初的情況，又怎麼知道它最終沒有被舜感化呢？《尚書》中不是說：「舜能用孝心使家庭和諧，家裡孝順安泰，家人不犯姦惡之事。」舜的瞎眼的父親也變得忠誠老實了，就是說瞽瞍已經被感化為慈祥的父親了。如果像還不尊敬兄長，就不能夠說是全家和睦了。不斷向善的方面發展，就不會演變為姦惡；不向姦惡方向發展，就一定會進入善的境界。確實如此啊，像已被舜感化了！孟子說：「天子派官吏治理像的國家，像不可能繼續做壞事了。」這是因為舜對象愛得深沉而考慮得詳盡，用來扶持幫助教導的方法也就週到啊。不是這樣的話，像周公那樣的聖人，卻也免不了出現管叔、蔡叔那樣的弟弟。這就可以看到像是已經被舜感化了。所以像能任用賢能的人，安於自己的職守，把恩澤施給百姓，死後百姓就懷念他。諸侯的卿相，由天子直接任命，這是《周官》中的制度，這制度大概是從舜封像那裡效法來的吧！

我因此有理由更加相信：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天下沒有不可以被感化的人。既然這樣，那麼唐朝人拆毀像的祠廟，是根據像的早期表現；現在苗民祭祀他，依據的是像的後期表現。這個道理，我將向世人說明，使人們知道，人的不善良，即使跟像一樣，也是可以改變的；君子修養自己的品德，如果到了最高境界，即使遇到像像那樣的不仁愛的人，也還是可以感化他的啊。

簡析

本文為王守仁被貶為貴州龍場驛丞時所作。像祠，是為紀念虞舜的同父異母弟像而修建的祠堂。根據古籍的記載，像在其母慫恿下，曾多次謀害舜，皆未得逞。其後，像被舜所感化。舜即位後，封像為有鼻國國君。在傳統觀念中，像是一個被否定的人物，唐代時，道州刺史就曾毀掉當地的像祠。王守仁相信「人性之善，天下無不可化之人」。他一語道出，興建祠廟是為了舜，不是為了像。舜的品德高尚，深入人心。像最後受到感化，說明舜的偉大，進一步說明君子修德的重要性。這也是王守仁一貫倡導的「致良知」的具體例證。「人之不善，雖若像焉，猶可以改；而君子之修德，及其至也，雖若像之不仁，而猶可以化之也。」看來修養德行才是最重要的啊，美好的品德不僅可以使自己身心受益，更能推己及人，恩惠和感化他人，讓德澤延綿流長。守住良知，堅守善良，回歸傳統，傳承道德，就會用更加睿智沉靜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的紛擾和亂象，就會在善念中深種福澤，進而能在善惡的選擇中為自己奠定美好的未來。

文獻參考及出處

王守仁，《像祠記》，明